仍有大量事情要做的宁毅自然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无聊的诗词文会上浪费。离开秦府之后,天色又是傍晚,回到文汇楼中,才注意到云竹等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对,情绪像是有些低落,锦儿不像是早晨那种冷冰冰给他脸色看但仍旧很有活力的样子,却阴沉了脸,看见他便显得没什么力气般的走掉了,问起小婵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只说下午大家出去逛街逛累了,然后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小婵在这样的情绪上瞒不住宁毅,晚上吃过了饭,宁毅将苏文昱叫过来,问及白天里众人出门的事情,苏文昱不敢瞒他,才将见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时间还是在上午,宁毅去秦府,云竹等人则依旧要出门买东西,家里人一路跟着,他们在经过昨天行经的街道附近时,见到了一具尸体。
那情形看起来应该是官府正在办案,将一具由麻袋装着的尸体从小河里捞上来,麻袋袋口本已松了,捞上来之后甚至还有污血在流,显然袋中人死去不久。那是一具全身赤luo的妇人尸体,当时围了不少人在看,据说抛尸的时间,是在天亮以前。
走在街上,见到一具命案产生的女尸,倒也并不是会让人整日里没有精神的理由,但在苏文昱吞吞吐吐的语气里,宁毅便也大概明白了,那装了尸体的袋子里,还有些碎步、头巾之类的东西,尸体的样貌也是完好的,抛尸之人并不在乎家属会将尸体的身份认出来。苏文昱当时看了,心中便在想,这女人,很像是昨天被高衙内拦在巷子里调戏的那名妇人,当时虽然只是远远看过去,但脸型、头巾的颜色至少都有个大致的概念。
“当时聂姑娘、元姑娘还有小婵她们虽然没有说,但……我估计她们也是这样猜的……”苏文昱皱着眉头“那女子死前……受了很多的虐待与折磨,她的……她的……那里,甚至插了一根棍子,我们没有多看,后来,过了中午没多久……我们就回来了……”
宁毅张了张嘴,但终于没能说出什么,他揉了揉嘴巴,沉默半晌。想起上午去到秦府,成舟海等人的说话,大概明白了过来。秦绍俞回去之后,将遇上高沐恩的事情跟尧祖年等人说了,尧祖年、纪坤、成舟海等人通过密侦司恐怕还做了调查。若是晚上下了命令,第一份情报在第二天早上恐怕就能回来,成舟海骂太尉府无法无天,是针对那个妇人而来的,密侦司……可能是在太尉府抛尸时便能查到事情,而还有一种可能,在当晚太尉府下手的时候密侦司就有可能查到这件事,但这个没有意义,就算查到了,密侦司也不能插手进去。这样的事态,恐怕才是最让人憋屈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讲舆论宣传的体系放到密侦司之中来执行,倒也是正确的。
而在这之上,宁毅甚至还可以延伸出去一部分,以高沐恩的心性,应该不会将那个妇人放在心上。太尉高俅不在乎儿子玩女人,但肯定要加上一道保险,避免他碰了不该碰的人,这个保险,应该就是被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在那个巷子里的时候,陆谦阻止高衙内当街堵人,但这样子回到家里,高衙内的脾气发在他身上,他也受不了。所以真正负责将那女人抓走的该是陆谦。不是不能玩,只是不能玩出问题来。这个人有分寸有能力有手段,倒也难怪能将林冲整得那么惨了。
他坐在那儿想着这些事,苏文昱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因为忽然间,眼前的二姐夫好像陡然变得很阴沉。不过片刻之后,这阴沉也就散去了,宁毅将目光望过来:“话说回来,你算是陪着锦儿过去的,路上献献殷勤什么的……呃,你们有聊天吗?”
料不到宁毅忽然说起这个,苏文昱愣了半晌:“这个……因为发生了那个事情,而且元姑娘好像没什么情绪说话的样子……她、她有点避开我的感觉,不过可能……”
“好吧,不说这个,她们心里为了这个有些不舒服,你也已经知道了嘛。”
“嗯。”
“那你还等什么,锦儿情绪不高,去安慰一下嘛。”
“呃……但是……”
“抓住机会,没有但是。没话题就找话题,她不安慰你你就安慰她嘛。”宁毅拍拍他的肩膀“泡妞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这么爱面子,听我的没错的。”
“……哦。”
苏文昱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过去了。宁毅坐在那儿想了想,事实上,云竹也好锦儿也罢,不是没见过社会黑暗的人,就算是金风楼那样的青楼,哪一年没有几个死掉的女子被偷偷抬出去的,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就算是宁毅也不会觉得开心,心中总会有股被什么东西憋住的感觉,但要说见到一件这样的事情便要替天行道,甚至于太尉府杠上,宁毅自认暂时没这个本事,云竹与锦儿自然也不会做这样的期待,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昨天那女人被盯上后这边也被盯上,难免有几分推己及人的恐惧感与痛感。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但宁毅想了想,也不清楚该如何去安慰。如果自己厉害得像陆红提,或许可以今天晚上就去干掉陆谦和高衙内,顺手摘下高俅的人头,可惜这样的事情暂时也只能想想而已。
如果有机会把高俅弄到政治斗争里碾死就舒服了……他撇了撇嘴,有些YY地想了想。然后进去客栈后方院落,准备去找云竹聊天,只是院落里没有找到云竹,随后又遇上苏文昱,道锦儿也没有找到。
“可能是到附近散步了,再逛逛吧。”
这文汇楼占地颇大,后方的院落专供有身份的人居住,还配有池塘园林,宁毅一路散步到huā园,却见前方园林间的一张圆桌旁,一名女子正托着下巴坐着,灯笼洒下的橘红灯火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稍显有些落寞的神情却是来自于锦儿,委实让人有些意外。她在宁毅进来的时候显然就已经看见了他,这时候仍旧托着下巴,目光淡然地朝这边望着。宁毅原本进来的样子就是一路散步,这时候背了双手往前走,然后……在锦儿的注视中绕过一个假山,往来的方向离开了。
路上又遇上苏文昱,对方一脸兴冲冲地,与宁毅交换情报:“刚才遇上小婵和聂姑娘,她们回房去了。”
“锦儿在huā园,好好安慰一下她哦。”
“呃,好的……”
说到锦儿,苏文昱还是有些赧然,宁毅摇了摇头,暗骂菜鸟。虽然自己上辈子的泡妞经验未免有些粗暴,但拿到这个时候来,肯定是很厉害的了,有很厉害的自己在这边指导,居然还这样畏首畏尾,实在有点孺子不可教的感觉……他一路回返,去到云竹住的院落时,对方倒正在檐下坐着,冲他温柔的一笑,看来已经解决了心中的问题,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听苏文昱说过上午的事情了。”宁毅搂着她的肩膀,在旁边坐下来。
“没什么,只是想起昨天我们也遇上了,有些后怕。”云竹勉强笑了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立恒,你说那个女的,有可能就是我们昨天遇上的那个吗?虽然看起来很像……但其实也没法肯定的,对吧?”
“嗯,但如果是真的,下手的人,就是高衙内身边的那个虞侯陆谦。”
“嗯?”
“就是在巷子里劝说高衙内的那个家伙,他作为太尉府的家仆,不能让这件事传得太坏,但是阻止高衙内做事,回去以后被责难的又是他,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在晚上抓人……”
宁毅的语气有些轻,一五一十地将推理机械化地说了一遍。这个时候,就算说什么放宽心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是云竹的男人,固然可以用两人之间的感情将云竹心中所想暂时压下,但终究还是无法阻止云竹此后想起来,于是干脆将事情变得机械化一点,将事情的牵扯扩大,气氛变得冷一点,或许反而更能淡化悲剧情绪。
他坐在那儿语气冷漠地说了许久,谁是主谋谁是从犯,谁是因由谁是手段,谁恬不知耻谁又觉得自己无辜,如此说完之后,拥着身边的女人坐了一会儿。
同一时刻,相隔不算太远的huā园里,有一幕正在发生着。
一只只的灯笼在廊下蔓延,投下馨黄的灯火,园林之中,萤火光芒稀疏的在水上飞舞。石桌旁边,一男一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苏文昱站了起来,退后两步,低了头轻声说话。桌子那边,女子托着下巴,手指捂在唇上,她没有望向苏文昱,只是神情显得有些傲慢,目光冷冰冰的。在一向活泼的元锦儿身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并不容易,但作为当事人的苏文昱并没有因此感到生气或是被伤害,因为在她那高扬着的,显得傲慢又有些冰冷的脸上,眼泪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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