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沉默了片刻,再端起茶杯时,望向外面的院子,语声不高:“美成兄,其实我最近在想,也许也不见得……非得嫁人了……”
“……五台山的时候,空度禅师就曾说过你有佛性……那好像也不是第一个说你有佛性的了。”周邦彦愣了愣,又笑了笑,“只是在当时你说,有些时候你看得透,却也无所谓,人总是要和别人一样,才更幸福些……怎么了?终有看不透的事了?还是说看透了,过不去了?”
“啊……”师师叹了口气,随后又道,“啊……”只是听起来也像是“唉”的叹息。
“我听说了你去赈灾之事,也听说了……你最近常去城外施舍那些乞丐……李妈妈跟我说了很多……”周邦彦顿了顿,“其实,你身边的那些朋友中,你与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人,虽然来往亲切,却没什么可能,倒是那宁立恒。是个很厉害的人。”
师师没有说话,对于宁毅之事,想必也是李蕴与周邦彦说的,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周邦彦道:“只是……此人似乎热衷商事。早些年我以为他是淡泊名利的君子,但后来所见,此人行事有正有邪,并不合君子之道。至少他让竹记宣扬草莽任侠之事,我是极不赞同的……”
周邦彦才名甚高,为人行得比较正。说话其实也是直来直往的,此时望着师师一阵子:“我知道你去赈灾之事,也是由他主持。你喜欢他吗?”
师师的目光原本望向一旁,此时才仿佛惊醒一般,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也有很久未见他了。”
“他并非良配。”周邦彦喝了一口茶,“……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我在京里只会呆五天了。”
“嗯。”师师点了点头,举起茶杯微笑,“接下来去哪里?”
满院的蝉鸣声中,两人继续说着家常般的话语,微风摩挲着木叶,在话语中掺入了单调的沙沙声。夏日的午后。空气反倒在这样的空气里显得静谧起来……
往北,上千里外,吕梁山。
马队的吆喝与铃铛的声响打破了夏日的沉闷。下午,又是一支商队进入了青木寨的外集。这支商队不小,近两百人的阵容,运了几十车的货物,是青木寨中难得看到的大单,也是因此。寨子里也派出了不少人护送,此时平安抵达。顿时整个外集都热闹起来。
由青木寨外集延绵往内部的寨子,随处可见搭起的架子、建设的痕迹。有些地方挖开了才刚刚填上,新土壤的痕迹也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由于经过了统一的规划,配合老寨子建起的新建筑群显得整齐而有秩序,虽然还不多,但至少比起两个月钱青木寨的拥挤和忙乱来说,一切都变得焕然一新了。
有时候,秩序的本身能够给人以明显的、积极的观感,当看着寨子如同蚂蚁衔泥搬的扩大、翻新,寨子中的人们,大都也会感到愉悦。尤其是在感受了对比以后,人们大都会想起,这一切,到底是谁带过来的。
在经历了两个月时间的改变之后,青木寨的管理者们,大都也感受到了许多细部改善后,带来的效率提升。当然,绝对的机械化的追求效率,有时候会让人感到个体存在的缺失,但眼下的青木寨还不会接触到这样的情绪,例如这样的夏季里,接近中午的时候,大家便并不需要工作,许多的事情,都是压在早上和傍晚去做——虽然对于这些山里的穷人来说,只要有点好处,就算逼着他们在大日头下工作,他们也未必吃不了这个苦,但目前来说,宁毅还不打算追求效率到这个程度。
宁毅已经不怎么插手效率这一块了,倒是关于青木寨此时的居民管理,他还是会插手期间。
两个月的时间,青木寨的居民由六千人已经发展到接近八千。这其中有五六百是最近加入进来的壮丁,听话的、受训的、或是有才能的。其余的则是他们带来的家属。
由于宁毅的插手,人口的膨胀和安置是在有条不紊的情况下进行的,但忽然间加入这么些新人进来,当然也会有问题。与红提过着正常夫妻生活的宁毅每隔三天左右会跟几个寨主和负责这方面事情的头目碰头开一个会,他基本不负责具体事务,而只是定下方针,做一做思想工作。
新人溶入青木寨,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新人,如何不让山里的老人过分严重地欺负新人,是一个问题,但也不必追求纯粹的公平。宁毅让郑阿栓的女儿牵头组织了一个小小的执法队,对于新老人之间的分歧进行记录和插手,让老人受到一定的优待,但是也不让新加入寨子的受到太多的白眼。
每三天的这种碰头,主体还是相当于思想工作,要长期的发展不要只顾眼前,要群体的强大,不要只看个人的一时利益。其实在青木寨这种小组织发展的初期,几个寨主对下面的掌控还是很强的,只要取得他们的认同,一切就变得很简单,宁毅也是为了寨子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而已,当然,在一小部分人眼里,这位外来的姑爷。就显得有些唠叨,每几天就确认一次,总是车轱辘话来回说……
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疑问,但是在宁毅的简单管理下,青木寨的现状。已经比吕梁山外的许多地方都好得多了。不管在任何地方,原住民总是排外的,哪怕有了纠纷,县令的处理,往往也算不得聪明,吕梁山中就更是如此。许多的寨子往往接纳人容易,真到了其中,往往还是要站队伍,跟山头,彼此之间的口角争斗频繁。有时候还会发生寨子里的老人打死新人,或是头目仗着权势玩弄新加入者妻女的问题,哪里会像青木寨一样,居然还会有人调节,有人处理。
新老人之间发生矛盾,哪怕是新人被打了,会将老人训一顿的地方,哪里又会有。尽管不算是绝对的公平。但是哪怕是相对的关心,也已经弥足珍贵。虽然仍有不少小摩擦,但大的问题——例如仗势欺人淫人妻女的状况——青木寨上层还是严令禁止的。而往往在小问题出现之后,执法队出现、介入、调解,被欺负了的人,甚至还会让一些人觉得内心充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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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就是世道,能好一点点,就好很多了。
有时候看着寨子里的这一切。只是两个月的改变,名叫梁秉夫的老人也会问自己。有些事情,自己也曾经想过。为什么却做不到,而在宁毅那边,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些事而已。当然,有时候会有答案,有时候没有。
此时的他正坐在小广场上的树荫下乘凉,红提的相公在旁边拿着木板写写画画,红提则坐在后方拿着扇子给老人扇风,偶尔也会给她的相公扇一扇。小广场的人不多,有几个孩子在玩抛石子,不远处,名叫宇文飞渡的少年人正在跟另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比划他的武艺。
“看这招!我从旁边转过来,打你的膝盖,横扫!横扫!嘿,你绝对躲不过去……”
“还有这招,打中你胸口!再打你肚子……”
“还有我的冲天炮锤,打你一百下,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宇文飞渡本就是少年人,他天资聪颖,为人也外向,在独龙岗营地里认了不少师父,学得一身好武艺,此时在那平时照料梁秉夫的少年面前比划着,跳来跳去,出手如风——这是因为红提说起名叫小黑的少年也练过武功,而且很有天分,他就想找对方比划一下,可惜小黑比较沉默没劲,不愿意搭理他。
此时宇文飞渡在小黑面前打得眼花缭乱,拳风呼啸着贴近小黑的面孔乱窜,旁边就有几个小孩子捧着下巴在看,有人惊叹:“哇,宇文哥哥好厉害……”
“小黑哥哥不会武功的啊,飞渡哥哥别欺负他……”
宁毅拿着木板写写画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低头笑着评价:“嘿嘿,好贱。”
然后陡然听得小黑“啊”的叫起来,一把抱住了宇文飞渡的腰,直接朝前方冲去,宇文飞渡拼命想要拿稳下盘,然而两人已经跑出广场,只听轰的一声,在小广场便的柴垛里摔成一堆。当然,宇文飞渡是摔得狼狈多了。
“偷袭——啊啊啊,吃我的黑虎掏心——”从柴垛里爬出来的宇文飞渡一脸狼狈,朝着小黑冲过去,小黑掉头便跑,小广场上热闹起来,宁毅、红提、梁秉夫等人都抬着头,看着两名少年从这头打到那头,再从那头追回这头,脖子也跟着转。
“你们觉得谁会打赢?”
“差不多吧。”握着拐杖的老人眯着眼睛,也看得有趣,参与其中。
小媳妇红提则笑着并不开口,一副纳了一半的鞋底搁在她的腿上——老人出来之前,她就在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