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饶舌!你好生听仔细了,我的话从不讲第二遍。我手下三路人马正会师于界河彼岸平川之上,明日午夜就要攻占此城。你休要心生害怕,且让我细细剖析于你,你便会明自我胸中自有雄师百万。我自幼随父常出入兰坊,亦曾去长安经商数年,还到过京畿之外不少州县,故深知唐室官场中一向文恬武嬉,不乏尸位素餐之人。那些鲜衣怒马,峨冠搏带的衮衮诸公,整日灯红酒绿,斗鸡角抵,高车驷马,子女玉帛,早将国家安危置于脑后。再者,兰坊又是个西陲边镇,此城易手后,长安官家未必马上知晓。况现在通西域之路改道,唐朝廷即使获知兰坊失陷,也无须担心我们会拦截西域诸国东进使臣,劫掠财礼,故不会立即发兵前来收复失地。待长安昏君醉臣大梦初醒,我们则早已在此站稳脚跟,立国称雄。到那时我们兵精粮足,以逸待劳,唐军纵有貔虎十万,又奈我何!记住!我们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此城,先擒狗官,后拿仆从,继而接管县衙。这一切均已安排停当,只是尚需几位汉家朋友做内应,到时将守城门兵除掉,大开城门,方好行事。用你们汉家话来说,现在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马荣笑道:“头领,恭喜了,恰巧我在此有一密友,想来正是头领用得着的人。他原是官军中一名伙长,只因顶撞了那个姓狄的县令,闯下大祸,故只身逃出营寨暂避。咳!人道柔弱为立身之本,刚强乃惹祸之胎,此话一点不错!听说那姓狄的狗官手段甚是狠毒,扬言一旦将他拿住,那割他舌头不可!”
乌尔金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就是怕官,我可谁也不惧,几年前,我就亲手宰了这里一名狗官!”
马荣心里在骂,坏了播县令性命的凶手原来就是你这个杂种,口中却赞道:“好,有担待!不过,头领明夜起事缺少内应一事尚需斟酌。我那朋友剑法精諳,军机暗语也无一不知,只是我口说无凭,头领最好还是当面审察,方可录用。但事不宜迟,他既有罪在身,随时都会逃离此城。若如此,岂不坐失良机,贻误大事?”
乌尔金急问:“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鼓楼三楼上躲避,白日睡觉,夜晚方下来走动,那地方多年来无人去过,岂不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么?”
乌尔金大笑,说道:“亏他想得出来,谁也不会去那里寻他!如此,速引他前来见我一见!”
马荣面露难色,蹩眉道:“头领差遣,理当效命,但现在是青天白日,他岂敢贸然冒死下楼?鼓楼离此甚近,我们何不去那里会他一会?”
乌尔金死死盯了马荣一眼,略思片刻,起身将飞刀从腰间移至袖内,说道:“荣保,我把你当人,你须不能骗我!你头走,我后跟,若见你行止有半点差池,我这飞刀就会从你后心穿到前胸!”
马荣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头领何须如此说话,我荣保只有一颗头颅,纵然你飞刀不伤我,就凭你一句话传到县衙,我的朋友和我还能活命么?”
“只要你不将此话忘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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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放慢脚步,好让乔泰看见自己。他明白,身后飞刀随时都会向他刺来,但只得冒此风险,别无他法。他额前沁出冷汗,装出一时间逡巡不前的样子。就在这时,乔泰抬手轻轻摸了摸胡须。马荣看得明白,随即转身从石碑后绕道向鼓楼走去。
马荣抵达鼓楼下拱道后,乌尔金也跟着进来。马荣低声道:“石碑前立着一人,那厮可是衙门的一名差官!”
乌尔金冷冷道:“就你眼尖,快上去!”
马荣先上了二楼,等乌尔金也爬上来时,指着楼梯口门上破封条说道:“你瞧,我的朋友就是从这里上去的。”
乌尔金袖中抽出尖刀,用拇指试试锋芒,命马荣道:“少废话,上!”
马荣从命,乌尔金在身后紧随。爬到三楼楼梯口的,马荣骂道:“瞧你这条懒虫,还在酣睡!”一面加快脚步爬过最后几级楼梯,对那大鼓叫道:“呔,快醒醒,有活对你言讲!”
乌尔金也快步爬了上来,等他脑袋刚露出地板,马荣冷不防飞起一脚,朝他面门踢去。却说乌尔金对马荣一直存有戒心,岂能不时时警惕,处处提防!见乌荣一脚飞来,他脖子一缩,头一低,躲了过去。马荣本指望一脚成功,不期却踢了个,险些摔倒。急寻思道,别看对手膀不粗,腰不圆,却行动灵活是个会家,不可等闲视之。昔时习学拳棒,恩师曾授他一套八仙真功防身,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滥用。如今遇上强手,更兼徒手对双刀,何不用此杀手锏胜他?章程拿定,急退至鼓边,顺手操起那对大鼓槌,摆好门户,准备迎敌。乌尔金上当受骗,恼羞成怒,手舞双刀,纵蹦穿跳上得三楼,直奔马荣。马荣趁他立足未稳,举起左手朝他腿上就是一槌,这一槌,八仙拳上叫做“打草惊蛇”。乌尔金顾不得进招,急跳起避过。“打草惊蛇”这一招实为虚晃一枪,不等乌尔金双脚落地,马荣右手一槌又风驰电掣般拦腰扫来。此称作“玉带围腰”。若非行家里手,即使躲过第一槌,也逃不过这第二槌。若躲避不开,则肝胆俱裂,难以活命。岂知乌尔金却早料到这一手,只见他身子一闪,就势一个翻滚,又躲了过去。
原来这乌尔金客居李唐久了,不但读过《毛诗》。学得满腹汉文,满口汉话,也偷闲舞拳弄棒,练就一身汉家武功。这八仙拳虽不拿手,却也识得些拳路,故马来连进两招,均未奏效。
却说乌尔金一个翻滚爬将起来,也施展起八仙拳术,双刀直取马荣人头。马荣见他的招数是“二龙抢珠”,忙向后一倒,一个鳌鱼翻身,退后几步,依大鼓又站了起来,重新摆开门户。马荣这一招唤做“老龙脱壳”。乌尔金杀得性起,发一声喊,飞起双刀,直插马荣心窝。这是一着绝招,名唤“韩湘子玉燕双飞”。马荣防的就是他这一招,急挥动两槌迎挡,只听当啷一声,两槌折断,双刀从身侧飞过,将只大鼓刺了个穿心。这一招实在厉害!马荣虽有千斤气力,也被震得两手酥麻,站立不住。正踉跄间,忽急一中生智,故意卖个破绽,就势一倒,摆了个“何仙姑醉卧牙床”的阵势。乌尔金对这路拳却是不识,以为马荣震昏倒地,故急抢步上前,抬脚就向马荣小腹踩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马荣一个龙腾虎跃,爬将起来,两手顺势抓住对方抬起的脚踝,使尽全身气力,将乌尔金悬空提起,急转两一圈,喝一声“你去也!”手一松,乌尔金便飞往楼梯,摔得头破腿折,昏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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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地上拣了双刀,插进腰间,身上取根缧绁,将乌尔金反绑了。下得楼来,倘佯进了市场,直向石碑走去。正欲走过,乔泰走上前来,喝道:“汉子休走!”顺手一把将马荣抓住。马荣一甩手挣脱了,恶狠狠盯了乔泰一眼,骂道:“你是何等鸟人,敢阻挡你爷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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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泰嗔道:“泼贼大胆,我乃县行差官,奉了狄大人之命,专此盘查形迹可疑之人,你老实跟我去县衙走一遭,狄大人自有话问你。”
马荣恼道:“狄大人有话问我?我须不曾作奸犯科,杀人越货,与你家县令爷何涉?我说你这做公的也不要太狐假虎威,倚官仗势,欺负我们良民百姓。”
一群好事的路人闲汉早挤将过来观看热闹,将乔、马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乔泰威逼道:“少废话!你是要吃敬酒,还是要吃罚酒?晓事的,就乖乖的跟我走一遭,若不识抬举,休怪我言之不预!”
马荣转向众人:“衙门这帮恶吏,整日寻衅滋事,欺压无辜,实在可恨!诸位父老兄弟,对此天下不平之事,难道你们竟都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众皆默然,作壁上观。马荣见无动静,心中暗喜,只不形于颜色,长叹一声,说道:“罢!罢!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到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一身清白,量县令老爷也奈何我不得!”遂由乔泰反绑了双手。又复转身,说道:“我去也罢,只有一事相求,奈因我一友朋行走不得,容我留下此间卖大饼的兄弟几个铜钱,也好送些糕饼去与他充饥。”
乔泰问:“此人现在何处?”
马荣迟疑不答,经乔泰催逼,方说道:“说来令人耻笑,事到如今,也只得说了。昨日夜间,他爬上鼓楼赏月,一不小心从楼梯跌落下来,折了一条腿,如今仍躺在二楼,我为他到处抓药寻医,不期路经这里,却……”
众闲人不等他说完,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乔泰道:“如此,亦将你那狐朋狗友一并抬到县衙,听候发落!”又转身对众人道:“你等速去一人知照当坊坊正,命他带从人四名,担架一副前来见我!”
少顷,坊正与四名随从肩扛竹竿毛毯赶到。乔泰命道:“坊正,你在此将此泼皮看了,休叫他跑掉,我去去就来。”遂招呼二从人随他去鼓楼抬人。
乔泰抱了旧毯上得二楼,乌尔金仍昏迷不醒。乔泰一方膏药于他嘴上贴了,又将旧毯一条包了身体,一条裹了头肩,向楼下。声呼唤,二从人上楼将乌尔金抬了下去。到得市场,乔泰牵了马荣头走,坊正等从人抬了担架随后,一路吆喝走向县衙。
一行从耳门进了衙院。乔泰对坊正说道:“且将担架放下,你与从人可以去了。”
坊正等告辞自去。乔泰锁了耳门,马荣则自解了缚手活扣,与乔泰一前一后将担架抬到大牢,选一间小牢房将乌尔金送入。撕两块破布包扎了头伤断腿,马荣急走出牢门会内衙复命,乔泰则锁了牢门,候在门口,等牢头巡狱过来,说道:“我刚将此犯捕来,这厮野性难驯,你须好生看管。”
马荣进得内衙书斋,只见陶甘一人坐在一隅打盹。马荣将他推醒,急问道:“老爷现在何处?”
陶甘抬起头来,打个哈欠说道:“你与乔泰去后不久,老爷与洪参军也出去了。你何事如此大惊小怪?此去可曾将那番酋拿获?”
“岂止如此,我们连杀害潘县令的凶手也都抓来了!”
陶甘喜道:“如此,今晚你少不得破费一串铜钱,请我们众兄弟好好干上一盅!好了,言归正传,老爷命我邀倪琦于今日晚下午来县衙一叙,我思量来,定是就倪琦家东郊别院老门丁夫妇惨死荒园一事向他作些询问、你既回来,也无别事,就请你在此权且替我一替,我去知照了倪琦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