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果毅都尉马荣嘟嚷道:“乔泰哥竟选上这么一家又臭又脏的五福酒家来消遣我。”
马荣是乔泰的八拜金兰之交,也是狄公最信任的亲随。他生得虎颔豹眼,相貌凶悍,体躯魁伟又胜乔泰三分。
他呷了一口酒,闷闷地坐在一条长凳上等候乔泰。五福酒家又小又窄的店堂弥漫着刺鼻的酒酸和腐霉的气息。掌柜的是一个驼背。那驼背掌柜将一壶酒送上马荣的座头后,再也不见露面了。只让马荣一个独斟独啜。
除了马荣,店堂里还有一位客人。那人五十开外年纪,穿着一件褪了颜色的蓝布长袍,显得很寒伧。他低头正看着手中的几个木偶傀儡出神,靠墙放着他的一架嵌镜大箱,大箱外罩着蓝布遮帘。他的左肩上蹲着一只栗色的小弥猴,尾巴盘在主人的颈项上,正龇牙咧嘴望着马荣,发出一声声尖厉的嘶叫。那人半晌才抬起头来向马荣溜了一瞥,开言道:“自个慢慢喝吧,掌柜的心境不佳,不能来应酬。这里左邻右舍都染上了时疫,一个时辰里就抬走了三个死人!”
马荣忿忿地说:“这酒店又臭又脏,不犯时疫都要憋死人,还居然挂什么‘五福’的招牌!”
那人笑道:“五福,这是人人都向往的。高官、厚禄、长寿、健康、多子,为何不能用来取这酒店的牌号呢?这也是贫苦人的良好祈愿啊!尽管他们往往只得其中一福——多子。但他们不怨天、不尤人,苦在其中也乐在其中。端的也不差于富贵人家的五福。”
马荣端起酒杯坐到那人座头旁,问道:“先生是走江湖演木偶傀儡戏的吧!敢问先生尊姓,贵宅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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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姓袁,双名玉堂。现住在旧城的一条又暗又脏又窄的小巷里。长官可熟悉长安旧城?”
“略知些大端。今夜我便要去那里巡查。”马荣答道。
袁玉堂说:“旧城里贫富悬殊,贵贱有霄壤之隔。穷苦人为填饱肚子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终年奔波劳碌却饱暖难酬。而高宅大院的公子王孙们则日日斗鸡走狗,呼卢押妓,一掷千金。倚仗祖上的封荫权势胡作非为,践踏王法,虐人害命而无人拘管!”
马荣道:“休得狂言!当今清平世界,君明臣贤,人人乐业。就是这疠疫猖獗之非常之际,也决不容歹徒恶魔悖逆无理,残害百姓。”
袁玉堂轻蔑地看了马荣一眼,道:“长官不妨自己掀开那遮帘向里张望。”
马荣好奇,便掀开那嵌镜大箱外的布帘向里张望。只见一条彩绘雕饰的长廊,长廊外遮着湘妃竹帘。一个身穿玄缎长褂袍的男子正抡起鞭子抽打着裸体俯卧在绣榻上的女子。那可怜的女子泪痕满面,鲜血淋漓,乌黑的长发垂下到地上。突然那男子的动作停止了,握着鞭子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马荣转过脸来怒叱:“袁先生,跟随我去捉拿那个魔君!我看清楚了,他又高又瘦,穿着一件玄缎褂袍。我是京营十六卫的果毅都尉,专一捉拿此等虐人害物的恶魔歹人。”
“长官且莫躁急。这只是一套连环图片,与木偶傀儡一般,不是真人物。”袁玉堂笑了一笑说道。“我这方盒里有三十多套这样的连环图片,描绘的都是旧时的人物传奇,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也有真实的闺阁遗恨,人间悲剧。长官不妨再看这一套。”
马荣掀开遮帘又向里望去,只见杨柳荫里一幢幽雅的楼阁,垂柳在微风中袅娜飘拂,下面是一条小河,水亭边维系着一叶小舟。一个人打起桨,小舟便沿杨柳岸缓缓而行,船尾坐着一位婢婷的女子。骤然间,那楼阁的门开了,奔出一个白胡子老人,气急败坏,手中拿着一根棍子,迫到一座小桥上。接着又一动不动了,然后是一片漆黑。
马荣正看得入神,心里不免懊丧。且又不解图片意义,好生纳罕。
袁玉堂说道:“箱里的蜡烛熄了,长官姑且就看到这里吧!”
马荣问道:“袁先生如何使得这图片恁的活动可爱。与生人举止相仿佛?”
袁玉堂答道:“此是我袁家一点传世绝艺,外人且是不晓。这傀儡戏,画图有阴暗,人物有动静,全在于手指的灵巧和幻光的配合,才使风景画图栩栩如生,人物举措尽合规度……”
突然,一个身材颀长,纤腰袅娜的女子走进店堂,袁玉堂蓦地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