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公布答案。请问哪一件作品是真品,哪一件是赝品?”主持人问昭吾。
昭吾直视前方开了口。
“不需要仔细看,我一眼就知道答案了。电视台方面可能期待我判断错误,所以才拿出这些作品,我不会上当。我能充满确信地断言,这三件作品全都是我亲手制作的,绝对都是神乐昭吾的作品。”
昭吾信誓旦旦地说道。神乐为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很想告诉旁边的人,自己是他的儿子。
“呃,所以说,这三件作品中没有赝品吗?”主持人挤出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困惑。
“没错,”昭吾点了点头,“全都是真品。”
“你是否要更改结论?时间还很充裕,还可以再一次确认。”
“不需要,对于自己的作品,我甚至记得当初制作时的状况,不可能搞错。”
“是噢……”主持人瞥了一眼节目的工作人员。
别吊人胃口了。神乐感到心浮气躁。既然父亲已经说不需要再确认了,那就应该赶快公布答案。神乐猜想可能因为父亲回答得太干脆了,节目的工作人员感到失望。谁管你们啊!神乐在内心吐着舌头。
“好,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们继续拖延也没有意义,那我就来公布答案。”主持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说道,他的笑容消失了。他舔了舔嘴唇,轻轻吐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呼吸,然后宣布,“神乐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惊讶,不瞒你说,这三件作品都是赝品,没有任何一件是真品。”
摄影棚内顿时鸦雀无声,之后响起一阵喧哗。摄影棚的情况就像是神乐思考状态的写照。他脑袋一片空白后,陷入了极度混乱。
不可能。他嘀咕道。
但是,昭吾应该比他更加混乱。昭吾傻傻地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即使在远处,也可以看到他双眼充血。
“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他好像在呻·吟般地说道,“不可能。”
“但是,神乐先生,真的就是这样。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准备的问题很促狭。我们认为全都是真品,或是全都是赝品,比真品和赝品混在一起更难以辨别,最后,我们决定全都用赝品,和老师的答案完全相反。”
主持人说话的语气有所顾虑。神乐也听出主持人在同情昭吾,这反而更令人感到不堪。
昭吾突然走近作品,拿起茶碗,摇了摇头。
“我无法相信,不可能有这种事。这是我制作的,是我亲手制作的作品。”
“不是。”主持人说,这次说话的语气带着冷酷,“我能够理解你不愿相信,但是你错了,这些都是赝品,是赝品集团用机器人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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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是赝品……”
昭吾的眼神中带着杀气,他高高举起了手上的茶碗。
“让我打破,如果不打破,我无法信服。”
昭吾挣扎着大喊,被众多工作人员制伏了。
神乐和昭吾坐着电视台准备的车子回到家中。昭吾在车上不发一语,眉头深锁,始终闭着眼睛。神乐看到父亲的样子,也不敢对他说话。
神乐父子住在西多摩,当初是买下建于昭和初期的日式老房子后重新装潢的。
一回到家,昭吾就走向画室。神乐没有跟着父亲,因为他觉得父亲的背影在对他说,不要跟过来。
不一会儿,画室就传来像是呐喊般的怒吼声,接着又听到摔东西的声音。神乐知道,昭吾在摔自己的作品。
他无法阻止父亲,只能从壁橱里拉出被子蒙住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乐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他钻出被子,走去父亲的画室。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站在画室门口。入口是拉门,他打开了拉门。
地上散乱着陶器的碎片,令人联想到散落在战场上的尸体。画室中央的作业台上也都是碎片。
然后——
昭吾的身影出现在作业台的上方。神乐起初以为他站在作业台上,但其实并非如此。父亲的双脚悬在作业台上方。
神乐听到声音抬起了头。外面很吵,可能是有急诊病人送到医院。这并不奇怪,因为这里是医院。
他摇了摇头,头痛稍微好转了。
又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他自虐地笑了笑。每次从隆那里收回意识时都会这样,每次都会做走廊和拉门的梦。
但是,那个梦并没有后续,应该是他在看到父亲上吊的尸体之后,就失去了记忆。当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事后才听说,他在昭吾的画室睡着了,全身裹着毛毯,在角落缩成一团。
很快赶来的警察发现了神乐,因为摇不醒他,所以就通知了医院。
警察为什么会赶到?因为接到了报案电话,报案人在电话中说,父亲在家上吊自杀了。
从内容判断,是神乐打的电话。报案中心的记录也显示,报案人是神乐龙平。
但是,神乐完全不记得了。当警察问他发现尸体后做了什么事,他也完全无法回答。
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他并不是只有打电话而已。因为当警察进入画室时,地上已经打扫干净。神乐看到的那些陶器碎片都已经清扫干净了,那应该也是他做的。
医生向他说明,他应该是承受了太大的打击,导致精神陷入了恐慌,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也是很常见的现象。只不过神乐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做任何违背常理的事,而是非常冷静,有条不紊地行动。接到报案电话的警察也很佩服他条理清晰地说明了状况,完全不像是小学生。
神乐现在认为,那时候应该是隆第一次出现,但是,当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相信医生说的,“不需要太在意”。
更重要的是,神乐当时陷入失去父亲的悲痛,根本无法思考其他事。虽然他被送去昭吾的亲戚家,但他连续好几天都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去学校,整天躲在房间里。
起初每天都很悲伤,但在悲伤过后,每天都感到愤怒。他诅咒那些严重伤害父亲,最后逼得他走上绝路的赝品制造者;他整天闷闷不乐,思考着是否能够向他们复仇。
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空虚。原来机器也可以做出值得尊敬的父亲的作品。在接受这个事实的瞬间,彻底颠覆了他之前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人和机器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除了构成的物质不同以外,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吗?
心到底存不存在?心又是什么?也许只是大脑这种物质创造出控制行动的程序?最好的证明,就是一旦大脑故障,也会对精神造成不良影响。众所周知,补充脑内物质有助于改善抑郁症。
神乐注视着自己的手。他持续看了好几个小时、好几天,思考着内脏、大脑和血液的事。不久之后,他的思考对象变成细胞。
最后,他终于抵达了终点。那就是基因。
他被送进孤儿院后,为了解开基因之谜,开始用功读书。他在大学专攻基因工程学和生命工程学,随时思考人和机器到底有什么不同。
二十一岁那年夏天,神乐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人心是由基因决定的,这也成为“人类和机器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差异”这个结论的序曲。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期,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事。他经常会突然失去意识,更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并没有察觉这件事,反而为他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感到担心。
神乐也不知道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失去意识,他惴惴不安,很担心继续这样下去,会引发重大的事故。
不久之后,神乐就发现在自己失去意识的同时,会发生的某个现象。在他周遭一定会留下画作。起初只是随便乱画,但渐渐变成精巧的画作。
是谁画的?和他同一个研究室的女生告诉了他答案。
“我走在走廊上,正准备回家,看到研究室还亮着灯,所以就探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你坐在桌子前,而且听到你正拼命用笔写着什么的声音。因为最近很少有人用笔写字,所以我很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你到底在写什么,结果发现你在用铅笔画画。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兴趣是画画,所以感到很意外,但又觉得不便打扰你,于是没有向你打招呼就离开了。你以前就喜欢画画吗?”
神乐听了,感到惊愕不已。因为那个女生说看到他的时候,正是他失去意识的时候。
神乐看了有关人格的研究论文,最后决定去见一个人。他就是水上洋次郎。水上是研究多重人格的权威。
水上在诊察神乐后,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的判断正确,你的身体内还有另一个人格,也就是说,你有双重人格。”
听到敲门声,神乐回过了神。有人正在用力敲门。
“神乐,你还没有清醒吗?隆,你还在吗?”是水上的声音。
神乐站起来,打开了门,水上苍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
水上眨了眨眼睛后开了口。
“出了大事。”
“什么事?”
水上用力深呼吸,似乎努力让自己平静,然后注视着神乐的眼睛说:“他们……蓼科兄妹……被人杀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