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3

发布时间: 2019-12-01 17: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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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之前隐然的希望变成了明确的形式。羽原博士说,复健需要漫长的时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无论是几年或是几十年,我都会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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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实朝着好的方向,超过了我的预料。

短短一个月后,再度发生了奇迹。

这篇文章结束得意犹未尽,但事情似乎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从文章中可以感受到甘粕才生的喜悦和羽原全太朗这位医师的高超医术,成功地和植物人谦人进行了沟通。足球和咖喱饭——能够想到这种方式实在太令人佩服了。

下一篇文章的标题是《生命的闪烁,以及……》。追随这些文字的青江内心也产生了期待。

羽原博士再度打电话叫我去医院。病房内,谦人坐了起来,他的头上已经没有满是电极的头罩了。

博士露出微笑说:“请你看看谦人的眼睛。”

说完,他问谦人:“你是不是可以听到我说的话?”

谦人眨了两次眼睛。

博士转头看着我说:“这是代表YES,如果是NO的话,就眨三次眼睛,这是我和谦人决定的。”

我因为惊讶而心跳加速。

“他可以自由眨眼吗?”

虽然他之前也会眨眼,但我一直以为只是生理现象。

“可以,他终于可以控制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了,而且——”

博士说完,把食指竖在谦人的脸前,左右缓缓移动。谦人的眼睛也跟随着他的手指移动。

“他也可以活动眼球了,他可以看到东西,他正在逐渐康复,这是很令人惊讶的事。在修复大脑神经细胞的同时,也恢复了功能,而且速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博士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来自上帝的声音。

我走到谦人面前,看着他的脸。

落^霞^小^说…

“谦人,你可以听到吗?我是爸爸。你可以看到吧?你可以看到爸爸的脸,对吧?”

谦人眨着眼,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我看着博士问:“这是怎么回事?”

“眨四次眼代表不知道,谦人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是吗?”

博士的话让我感到有点失望,但我摇了摇头,我不是更应该为谦人的康复感到高兴吗?

晚上,我喝啤酒庆祝。在可怕的事件发生后,我也曾多次借酒消愁,但第一次觉得酒这么好喝。

青江继续浏览博客的文章。《下巴微微活动》《表情?》《流质食物》《用手指表示》,从文章的标题就可以清楚知道,谦人在以惊人的速度康复。从所写的日期来看,数周的时间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透过博客的文章知道,谦人可以和外界沟通了,所以周围人能够为他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这些事再度促进了他大脑活化,他的状况越来越好。就连为他动手术的羽原全太朗也用“惊人”来形容他的康复状况。

手术后八个月,谦人有了表情,也可以吃流质食物,虽然还无法发出声音,但嘴唇可以活动。甘粕才生在文章中写道:“好像随时都会开口说话。”

在用特殊的方法复健后,他可以慢慢活动双手和双脚的肌肉。一旦进入这个阶段,只要在接口上下点功夫,他就可以操作电脑了。谦人掌握了操作方法,终于能够进行双向沟通了。一篇标题为《我是谁?》的文章,记录了当时的情况。

前一天晚上,我就几乎无法合眼,终于可以和谦人交谈了。至今为止,都是我单方面发问、命令,但以后可以听谦人的想法了,终于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但是,在期待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害怕。

事件发生至今已经一年多了,这段时间谦人以怎样的心情活着?必定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痛苦。老实说,要接受这个事实有点害怕,但是,我不能逃避。如果我不接受,还有谁能够接受?

我担心的是,谦人似乎失去了记忆。他忘了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我是谁。

羽原博士说,无法预料记忆能不能恢复。因为他大脑受到了损伤,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我带着期待和心理准备前往医院。

病房内,谦人坐在床上,面前有一台电脑。他的右手上装了特殊的装置,可以捕捉指尖活动的神经信号,移动光标。

“早安。”我对谦人说。他看着我,眨了两次眼睛。这是他向我打招呼的方式。想到事故刚发生时的情况,现在他能够做到这件事,简直就像在做梦。

“你可以和他随便聊聊,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听到羽原博士这么说,我有点紧张。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对谦人说的第一句话。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我对他说。

谦人听了之后,迟迟没有反应。我以为他没听清楚,想要再度开口。这时,电脑的光标突然移动了,他操作着屏幕键盘。

谦人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是谁?)

我看了不由得感到心痛不已。他果然还没有恢复记忆。

“你是谦人。甘粕谦人,这么写。”

我在事先准备的便条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出示在他面前。他注视了很久之后,用电脑写下了第二句话。

(你是谁?)

虽然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能够和儿子对话了,我却感到难过不已,但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候。谦人一定更痛苦。

“我是爸爸,是你的父亲,我叫甘粕才生,拍电影的,你知道电影吗?”

谦人最近已经能够有表情,但当时完全没有表情。他就像假人模特儿般面无表情地写下这句话。

(我知道电影,不知道你。)

“哈哈哈,”我只能干笑,“你果然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那由佳子这个名字呢?还有萌绘呢?你知不知道?”

谦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那学校的事呢?同学或是老师,不管是谁都没关系,你记得谁的名字吗?”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

但是,谦人在电脑屏幕上写的是(羽原医生、山田小姐、冈本小姐)。

山田小姐是负责谦人的护理师,冈本小姐负责他的饮食。

“还有没有其他人?足球队的川上呢?他是守门员,听说是你最好的朋友。他说等你清醒了,他想来看你。要不要我带他来?”

谦人停顿了一下,才开始写回答。他终于写好了。

(我不想。)

“你不想?不想什么?”

他的回答是(我不想谈这些事)。

我发现谦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羽原博士在我身后说:“请不要再问人际关系的问题。”

对谦人来说,谈论他不记得的事似乎只会造成他的痛苦。

我点了点头,再度看着谦人。

“好,不谈这些。那聊聊你喜欢的事,你想聊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光标在电脑屏幕上移动。

(我累了,想休息。)

我这才想到,这些作业对谦人来说,也很耗费体力。

“哦,对噢,没错,不好意思。好啊,你休息吧。”

然后,我对他说:“谢谢。”

我看着电脑屏幕,期待谦人也会写(谢谢),但光标没有再移动。我看着谦人的脸,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青江叹了一口气,轻轻摇着头。

值得纪念的父子交谈并不如甘粕才生期待的那么感人,虽然儿子清醒,终于能够沟通是极大的喜悦,但如果儿子根本不认识自己的父亲,根本称不上恢复了家庭关系。

之后的博客文章也记录了甘粕才生努力唤醒谦人记忆的过程,但谦人的记忆无法恢复。谦人的康复越来越明显,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手脚也能够活动了,但仍然想不起过去的任何事。不,应该说,谦人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兴趣。甘粕才生写下了以下文字。

谦人想要活出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人生,获得重生的他只关心如何提升自己的能力,只专注于这一件事。他热心复健,只要一有空,就进行言语发声练习,对电脑也能够运用自如,他玩游戏、上网浏览、看影片。病房内出现了半年前难以想象的景象。

“太难以想象了,只能说是奇迹。”羽原博士看着我的脸,兴奋地说道。

“我曾经治疗过多名持续性植物人状态的病患,靠我的手术康复的病例也不少,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病人能够恢复得这么好。我们检查之后发现,他大脑损伤的部分几乎完全修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极其珍贵的病例,我已经向大学申请了预算,想要彻底进行调查,这样就可以减轻你的经济压力,你愿意提供协助吧?谦人已经同意了。”

我回答说,当然愿意协助。在回答的同时,我忍不住感到空虚。协助?我能够提供什么协助?不,我什么都不做才是“协助”吧?

经济压力根本不是问题,原本就打算为了谦人可以耗尽所有的家财,如果能够因此找回唯一的家人,简直太便宜了。

我能够找回我的儿子吗?

每当我走进病房,谦人浑身都散发出忧郁。虽然他从来没有明说,但我可以感受到,他一定觉得这个整天和他聊往事,“自称是父亲的中年男人”很烦。

如果谦人的记忆恢复,我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萌绘自杀的理由。虽然曾经去了很多地方,向很多人打听,但最终还是不得而知,所以谦人是唯一的希望,也许萌绘有什么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秘密。

但是,如果谦人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问他这种问题也是枉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姐姐。

“我是不是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好?”我鼓起勇气问道。

(不知道,我无所谓。)

我感到愕然,但我拼命克制着,努力不让心情流露在脸上。因为谦人现在已经能够了解他人的表情。

“你无所谓吗?是噢,原来是这样。”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对不起。)

看到屏幕上的这一行文字,我觉得一个季节已经结束了。

这是博客倒数第二篇文章,然后就是那篇置顶的文章——“我决定一个人出门旅行一段日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青江终于恍然大悟,他终于了解最新一篇文章中“甚至是奇迹似的恢复的谦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过去。对我而言的儿子,并不是目前的谦人;如同对现在的谦人来说,我并不是父亲一样”这段话的意思了。

甘粕才生也许觉得即使陪伴在儿子身旁,也无法对他有任何帮助。谦人获得了重生,准备迈向新的人生,自己的存在只是阻碍。

那必定是痛苦的决定。对甘粕才生来说,那是第二次和家人的诀别。第一次是告别妻子和女儿,第二次是向儿子的心告别。他克服了这一切,向未来踏出了一步。

无法得知这对父子之后的情况,博客的文章到此结束,而且至今已经过去了六年。不知道甘粕才生目前人在哪里,在做什么,谦人康复到什么程度。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这个博客中所写的一连串故事和最近发生的硫化氢事故到底有什么关系?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但青江无法忽略散落在这些文章中的关键词。

在温泉地的硫化氢事故中丧生的两名被害人都和电影导演甘粕才生有关,甘粕才生的妻子和女儿因硫化氢而死,幸存的儿子被天才医生羽原全太朗救了回来,医生的女儿羽原圆华前往发生硫化氢事故的温泉地寻找一个年轻人——

不行。青江摇着头。他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无论怎么排列那些关键词,似乎都无法拼凑出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