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就太便宜你了,我也不会痛快……看来只好把你送到派出所了……”说到这里,他看了初美一眼,阴险地笑了笑,接着又把锐利的目光移回我身上。“这样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管我有多正当的理由可以杀你,把你送进监狱,对我的人生也没什么作用。”
我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发毛。
终于,他松手放开了我,拿起一旁的毛巾,包住掉落的刀子,捡了起来。
“恭喜!今天就先放了你,你赶快从窗户逃吧。”
我惊讶地看着日高,他正微微地笑着。
“干吗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你赶快出去。”
“你有什么打算?”我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
“现在让你知道就不好玩了。好了,你赶快出去吧。只是……”他让我看他手上的刀子,“这个我要当证据留着。”
那把刀子真的可以当证据吗?虽然那上面有我的指纹。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日高说:“别忘了,证据不止这个,还有一样你怎么都抵赖不了的东西,下次也让你瞧瞧。”
那到底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望向初美,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只有眼眶红着。人类竟然会有如此悲容,我从来没有见过,之后也再没见过。
在完全摸不清日高有何打算的情况下,我踏上了归途。就此消失好了,这一念头我不知兴起过多少次,但终究没这么做,因为我挂念着初美。
此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我不认为日高不会报复,只是不知会以何种形式降临,我一直心存恐惧。
我自然再没到日高家去,也没跟初美见面,只通过几次电话。
“那天晚上的事他提都不提,好像已经全忘了。”她说。日高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安静沉默,反倒让我觉得更加诡异。他真正的报复要等几个月后才实现,我在书店发觉了这件事。加贺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日高的新作《死火》出版了,那是由我的第一本小说《圆火》改写而成的。
我想,自己肯定在做噩梦。我怎么都无法相信,不,应该说不愿相信。
仔细一想,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报复。一心想成为作家的我,痛苦的心就仿佛被撕裂一般。也只有日高想得出这么残忍的方法。
对作家而言,作品就好像是自己的分身,说得简单一点,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作家爱自己的创作,就像父母爱孩子一样。
我的作品被日高偷走了。他以自己的名义发表后,在人们的记忆里,《死火》将永远是日高邦彦的作品,文学史上也会这么记载。只有我抗议才能阻止这种情形,日高却早已预见到,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没错,即使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我向日高抗议,想来他必定会用一句话堵我:“如果你不想坐牢就闭嘴。”
言下之意,如果我揭发作品被剽窃,自己潜入日高家、想杀死他的事也会跟着曝光。
我多次想向警方自首,顺便告诉他们《死火》系抄袭自我的《圆火》。实际上,我甚至已经拿起话筒,想打电话给辖区的警察。
但我还是放弃了。我害怕因杀人未遂的罪名被逮捕,更令我害怕的,是初美会被当成共犯牵扯进来。日本的警察都很优秀,就算我坚持全是我一人所为,他们也会追根究底,找出证据。没有她的帮忙,事情怎能顺利进行?在此之前,日高就不会放过她。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无罪开脱。虽然我每日深陷绝望深渊,却依然希望只要初美过得幸福就好。看到这里,警方一定会笑着想道,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英雄?我承认,我是自我陶醉。可若不是这样,我怎能挨过那段痛苦的日子?
那段时间里,就连初美也想不出话来安慰我。有时她会趁日高不注意打来电话,然而,电话两头除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外,我们能说的也只有哀伤、无意义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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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觉得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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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无关,只能怪我太蠢了,自作自受。”
就是这样。就算和心爱的人说话,也无法让我开朗起来。我无比绝望,情绪跌到谷底。
讽刺的是,《死火》大受好评。每次看到报纸杂志谈论这本书的时候,我都心如刀割。作品获得肯定,让我觉得很高兴,但下一刻,我就跌回现实——被褒扬的人不是我,而是日高。
他不但因此成为话题人物,甚至还获得颇具公信力的文学大奖。当他志得意满地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有多懊悔。好几个夜晚,我都彻夜难眠。
我就这样郁郁不乐地活着。
有一天,门铃响了。透过门镜向外望时,我的心跳突然加剧,竟是日高邦彦!自从我闯入他家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碰面。那一刻,我想假装不在家。我一方面恨他窃取我的作品,另一方面却也感到愧疚。
逃避也不是办法,我心一横,打开了门。日高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站在哪里。
“你在睡觉吗?”他问。这天是星期天,我穿着睡衣。
“不,已经起来了。”
“哦,没吵到你睡觉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内窥探,“可以打扰一下吗?我想跟你谈谈。”
“好是好,不过屋里很乱。”
“无所谓,又不是要拍艺术照。”
成了畅销书作家,拍照的机会自然多了,但何必来此炫耀。
他看着我:“你也有话想跟我说吧?肯定有很多话。”
我沉默不语。
我们往客厅的沙发走去,日高好奇地四处打量。我有点紧张,不知哪里还留存初美的痕迹。初美的围裙已经洗好,收进了柜子。
“就一个单身汉来说,你这里还挺整齐的。”他终于说话了。
“是吗?”
“还是……有人会过来帮你打扫?”
听到这句话,我不自觉地看向他,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冷笑,显然,他是在暗示我和初美的关系。
“你说有话要谈,是什么?”我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催促他赶紧表明来意。
“嗬,干吗这么心急?”他抽着烟,说起最近轰动一时的政治腐败事件。这样慢慢地戏弄我,他肯定觉得很有趣。
终于,我的忍耐到达极限,正要发作,他以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对了,说起我那本《死火》……”
我不自觉地挺直背脊,期待着他接下来要讲的话。
“虽说凑巧,但我还是得因它和你作品的雷同说声抱歉。你那本书稿叫什么来着?‘圆火’……记得好像是这个名字。”
我双眼圆瞪,凝视着日高说这番话时镇静的表情。凑巧?雷同?如果那都不叫“抄袭”,干脆把这两个字从字典里删掉好了。我拼命忍住想脱口而出的冲动。
他马上接道:“不过,光解释为凑巧似乎也不太对。怎么说呢,我在写《死火》的时候,因为读到你的作品,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这点我无法否认。或许某些植根于潜意识的部分,正好被你的作品引发出来了。作曲家不是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吗,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竟然写出与别人相似的曲子。”
我一语不发,静静地听他讲。这时我忽然产生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这人真以为我会相信这番鬼话?
“这次的事情你没有追究,真是太好了。毕竟我俩不是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有过去的情分在。你没做出冲动的事,保持成熟理性的态度,对彼此都好。”
我想这或许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不要轻举妄动才是识时务,今后也请你闭紧嘴巴,别再提起这件事。这样,我也不会把你谋杀未遂的事说出去……
接着,日高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现在开始才是重点。”他翻起眼睛盯着我,“就像我刚刚讲的,因为种种要素的结合,产生了《死火》这部作品。这部作品受到很多人的喜爱,进而换来文学大奖的殊荣。这样的成功如果只是昙花一现,未免太可惜了。”
我清楚地感到血液正从我脸部流失。日高打算故技重演!就像《死火》改写自《圆火》一样,他打算再次以我的作品为草稿,改写成自己的新书出版。我还有一本小说寄放在他那里。
“这次你打算抄袭那个是吗?”我说。
日高皱起了眉头。“我没想到你会用那种字眼:抄袭?”
“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不管你如何狡辩,抄袭就是抄袭!”我出言激他。
他却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好像不是很懂得抄袭的定义。如果你有《广辞苑》,不妨查查看。那里面是这么写的:抄袭,擅自使用别人的部分或全部作品。喏,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吧?未经许可的使用才是抄袭,如果不是就不叫抄袭。”
我在心中暗自驳斥:《圆火》正是被你擅自盗用了。
“你打算再次以我的作品为底稿来创作小说,却要我装聋作哑?”
他耸了耸肩。“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打算和你做一笔交易,条件对你而言,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对抄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不会向警察告发那晚的事吧?”
“你口气不要那么冲。我不是已经讲过,那晚的事我不追究了吗?我所讲的交易是更具前瞻性的。”
这种事还有前瞻和后瞻的分别?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的嘴角。
“哪,野野口,我觉得你的确有成为作家的才能,但这和成为作家完全是两码事。再进一步讲,成为畅销书作家和才能没有关系,要达到那个地步,得靠点特别的运气才行。那就仿佛是朵幻想中的花,有的人企图摘取它,只会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