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这天的第六节是一年级A班的课。我教的几乎都是三年级,只有这一个一年级班。班上学生似乎到了新学期才好不容易习惯了高中生活,稳定下来。若面对一帮唧唧喳喳的初中生,我的神经会受不了。
“下面的练习题请同学到黑板上解答。”我一说,学生们都缩起脖子。几乎所有学生都怵数学。
“第一题山本,第二题宫坂,你俩来做。”我看着点名册点了两人。山本由香蔫蔫地站了起来,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真可怜,想想自己念高中时也是这个样子。
宫坂惠美面无表情地走向黑板。这学生很优秀,果然如我所料,她左手拿课本右手拿粉笔,流畅地写出解答。写的是眼下女孩子们喜欢的圆体字,答案也正确。
我看了看她的左手,还戴着白色护腕。她是射箭社成员,听说在今年夏天集训时扭伤了左手手腕。说“听说”,是因为刚受伤时她怕我责备,就谎称来了例假,停练了几天。由此看来,她还是有点胆小。
“左手不要紧吧?”她答完题正要回座,我轻声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嗯。”
我刚要讲解黑板上的习题,外面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教学楼外是一圈围墙,经常能听到旁边马路上的车声,但此刻听到的声音却不同,而且不是呼啸而过,而是一直响个不停。从窗口往外看,只见三辆摩托车在马路上来回飞驰,三个身穿鲜艳衬衫、戴头盔的年轻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制造噪音。以前没见过这几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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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暴走族吗?”
“他们是想引我们注意。”
“真讨厌。”
坐在窗边的学生开始议论纷纷。这间教室在二楼,马路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其他学生也探身去看,上课气氛被破坏无遗。
“看哪,有个傻瓜在招手。”
她们又在往外看,我刚想提醒,一个学生说:“呀,老师终于过去了。”
我也不禁去看个究竟,只见两个男人正朝骑摩托车的三人走去,从背影看就知道是村桥和小田,两人手上都拎着水桶。两人先是说了些什么,但对方丝毫没有离去之意。他俩随即拎起手上的水桶朝摩托车泼去,其中一辆被浇了个正着。教体育的小田还要上前去抓车上的家伙,他们见势不妙,便悻悻而去。
“真行啊。”
“到底是训导处呀。”
教室里一片欢呼,更没法上课了。讲解完黑板上的内容,第六节课也快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果然有好几个教师围着村桥,似乎把他当成了英雄。
“这退敌法真高啊。”因为他就坐在旁边,我便不冷不热地搭了个腔。
村桥很高兴:“这是其他学校常用的办法,还好收到了效果。”
“以后别再来就好了。”一个姓堀的中年女教师说。
村桥也严肃起来:“不知究竟是些什么人,一定是哪儿的混混。”
“没准是我们学生的朋友呢。”我这么一说,旁边的两三个人笑道“不会吧”。村桥却一脸认真地说“这也不是不可能”。他用一贯的冷漠语气接道:“若真是那样,这种学生得马上勒令退学。”
今天,我也是放学后便立刻回家,不管怎样,昨天的花盆事件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虽然校外不见得安全,总比在校园里磨蹭要好。这样,已有三天没去射箭社,看来明天非去不可了。
见我在收拾东西,麻生恭子走了过来,我故意未加理睬。对她来说,这次算是攀高枝的大好机会,大概会很在意我刚才的话。
我夹在放学的学生中走出校门,刹那间觉得,一天终于结束了。今天觉得特别疲倦,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
从正门到S车站大约要步行五分钟,身穿白衬衫蓝裙子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我随人潮走到一半,想起要去运动器材店,就朝岔路走去。经过居民区,沿着车来车往的国道走一段,就到了那家店。县里卖射箭器材的店不多,这是其中之一。
“清华女中的队员有进步吗?”店主一见我就问。我刚来学校时就认识了他,他大概长我三四岁,听说以前打过曲棍球,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
“总不如意,大概是教练太差。”我苦笑道。
“杉田怎样?听说她进步很快。”说的和校长一样。看来惠子名声在外。
“还可以,不知能走到哪一步……如果再有一年就好了。”
“对啊,她已经三年级,这么说是最后的机会啦?”
“没错。”
–
九月暑热未消,我松了松领带往回走。卡车卷起的沙尘粘在黏糊糊的身上,很不舒服。快到路口时,我停了下来。我看见路旁停着一辆摩托车,确切地说是看见了那个跨在摩托车上、有点眼熟的年轻人。黄衬衫、红色头盔,没错,是下午那三人中的一个。站在他身旁正在说话的居然是清华女中的学生。看看那学生的脸,那新剪的短发在我脑中仍存有印象。
是高原阳子。
他们发觉了我的视线。阳子有点吃惊,但马上漠然转过身去。
我不喜欢在校外教训或命令学生,但这种情况下不能佯作不见,就慢慢走过去。阳子依然背对着我,摩托车上的年轻人好像在头盔里瞪着我。
“是你朋友?”我在阳子背后说。
她毫无反应。年轻人反倒问她:“这家伙是谁?”声音还像个孩子,大概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
阳子仍背着身,冷冷说了句:“我们学校老师。”
头盔里顿时脸色一变:“什么?老师?那就是白天那两个家伙的同伙了。”
“白天那两个家伙”大概是指村桥他们。看来他怀恨在心了,说起话来咬牙切齿。
“别说得那么粗俗,人家还以为我也是你们的同类呢。”阳子懒洋洋地教训道。
他顿时没了气焰:“可是……”后半句在头盔里咽了回去。
“你可以走了。我听明白了。”
“你会考虑的,对吧?”
“我想想。”
外人听不明白的对话结束了,年轻人发动引擎,一声巨响后,他看看我,大叫一声“你让那两个家伙小心点”,在噪音和废气中扬长而去。
我又问了阳子一次:“是你朋友?”
她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回答:“摩托车友。他有点没脑子。”
“摩托车?你也骑摩托?”我吃惊地问。
校规自然禁止此事,可她若无其事地说:“骑啊。今年夏天拿了驾照,让我那傻瓜老爸给买了车,四处跑呢。”她语气很随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你不是讨厌说话粗俗吗?”
她的嘴角又绷紧了,冷冷地说:“你可以去告诉村桥他们。”
“我不会去说,但你若被发现,会被开除的。”
“那也不错呀。经常在这一带跑,迟早会被发现。”
我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到很困惑,只好说:“你就忍到毕业吧,也没多少日子了。毕业以后你想怎么骑就怎么骑。对了,到时候带我兜风吧,一定很爽!”
她的表情丝毫没变,还狠狠瞪我一眼:“这种台词不适合你。”
“你……”
“行了,别管我。”说完,她快步走开,走出几米后又停下来回头说,“其实,你根本不管我死活。”
那一瞬间,我的心直往下沉,重得无法迈开脚步。我呆呆地望着阳子跑开的背影。
“你根本不管我死活。”
这句话在我脑中反复回响。
不觉间,夕阳已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