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石子路,碾过杂草地,碾过竹林边的羊肠小道。她越跑越快,觉得自己两条腿跟轮子一起飞了起来。
竹叶特有的气息和风一道扑面而过,桔年幻想自己是坐在自行车后座的美丽少女,清瘦的白衫少年在她前面轻快地蹬着车,他们不说话,欢笑声撒在身后,和野花一样芬芳。
快乐让桔年格外忘我,跑着跑着,竟然感觉到不需要自己施力,自行车有股力量带着她往前,再往前……神奇到不可思议,脚步声也变成双重。
桔年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相对,双手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跑的巫雨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对她笑了。
“上车,骑上去。骑啊!”巫雨在身后怂恿着她。
桔年好几次做出要翻身上车的姿势,临到起脚那一刻,又胆怯了。
“我不敢,怕摔了。”
“怕什么,我撑住你。上去,上去啊。”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桔年咬牙跨过高高的三脚架,脚尖差点够不着踏板。车子左右摇晃了记下,她用力握着车头的方向。巫雨真的撑住了她。
“呵呵,快点,再快点,呵呵……”桔年笑出了声来。自行车带动两个孩子在小道上飞奔,仿佛这是人世间极致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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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年越骑越顺,不一会,就到了烈士陵园的阶梯脚下。
“停,停,停。”桔年喊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回头以往,车后面哪里有扶着她的人。突如其来的惊慌让桔年乱了阵脚,“扑通”一声就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
巫雨这才从最近的一坡竹子后面出现。
“摔了?刚才不骑得好好的吗?”
桔年赶紧爬起,顾不上看自己,先扶起车留心看有没有摔坏,自行车完好无损,她松了口气
“摔哪了?”
桔年揉了揉手,“地上砸了个坑,我没事。”
“没事就好,跟我来。”巫雨打了个手势,让桔年跟着自己,从阶梯往上跑。
桔年也没多想,就跟了上去。她来过这许多次,但是因为巫雨说上面有许多鬼,她觉得,还是不要打扰那些鬼为好。
那么长的阶梯,从下面仿佛看不到头。
“快点,谢桔年。”巫雨停下来等她。
“上面不是有鬼吗?”
“笨蛋,鬼魂白天要睡午觉。”
桔年擦了把汗,继续努力,261,262……519,520,521!
整整521级台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数着脚下,就这一次,她永远记住了这个数字。
桔年以为,烈士陵园该有的样子就是苍松翠柏,但是当她爬上最后一级,跳入视线里的竟是料想不到的炫红,犹如一簇火燃烧在肃穆而荒凉的海洋里。
“石……石榴花。”桔年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对这植物却是认识的。
“这颗是我的石榴花。”巫雨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你的?你叫叫它,它能答应?”桔年不信了。
“石榴,石榴……它答应了,你又听不见。”
桔年指着巫雨笑,“你就会胡说。”
她爬得太急,脑门上全是汗。巫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脸红扑扑的,红得……红得有些诡异。
“你的脸,哈哈,你的脸……”桔年一句话还没说完。巫雨晃了晃,就这么在她眼皮地下直直地摔倒在地。
“又吓我了吧,起来,快起来啊……巫雨,巫雨!”
巫雨倒地的身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好像听不见桔年的话,几秒钟后,他开始抽搐、痉挛,嘴角有带着血色的沫子。
快乐来的那么容易,走得也那么突然。恐惧刹那间征服了一切。桔年吓呆了,她不知如何是好,蜷在地上的巫雨,如癫狂而无助的羔羊。
她跌坐了下来,抱住巫雨僵硬的头颈,想叫人,可这空空荡荡的荒野高处,能有谁听见她求救的呼唤。
桔年着急得掉泪,巫雨在她怀里颤抖,人事不知。桔年唯有乞求时间过去,让那个捉弄她,默默走在她身后的人重新回来。
约莫一分钟,并不长的时间,桔年觉得自己都在焦虑中苍老了。谢天谢地,巫雨的抽搐渐缓,整个身子由僵意慢慢变得松弛,但是仍然动弹不得,昏昏然,脆弱无比。
等到巫雨终于可以强撑着直起身来,桔年已经感觉不到手臂的酸麻。
“你好一点了吗?”桔年其实想说,他不必这么逞强非要站起来。
巫雨脸上红潮褪尽,只余铁青。先前的笑容和欢快荡然无存,完全站起来时,他摇晃了一下,桔年伸手的去扶。
“我警告你,要是说出去我杀了你!”他脱口而出的一句恶狠狠的话吓得桔年的手一抖。她呆呆地看着身边的男孩。
巫雨扭过头,过了一会,又慢慢地坐回桔年的身边。
“不要说出去,好吗。”
同样一个意思,他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这一次,他是无奈的,哀恳的。
这才是他,真正的巫雨。
桔年忙不迭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似乎怕巫雨还心存疑虑,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发誓!”
巫雨笑了,光光的脑袋,干净分明的五官,牙齿好像会发光。
“好玩吗?”他问桔年。
“啊?”桔年没反应过来,她的脑海里全是一个从书上看来的词。
――羊癫疯。傅红雪得的就是这个病。学名应该叫癫痫。
“不好玩。”她没有办法撒谎,刚才那一刻的可怕历历在目。
“经常这样的吗?”她问。
巫雨摇头,“这样大的发作不经常,从小到大也没几次,很少人知道。但是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砰’的一声。”
他还说,他这个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叫什么原发性癫痫,至今都找不到病因,也没有办法根治,只有服药控制。大的发作虽然很少,但小的发作还是经常的,因为这个病,他不能过劳,不能激动,不能过度饮水,不能喝酒、饥饿、失眠。现在桔年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总希望离人群远一些,再远一些,又是为了什么,他晨跑总是慢悠悠地跑在她的后面。
“别可怜我。我最怕这样,所以我恨不得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说不定那一天,发作了,醒不来,悄悄就死掉了。”
桔年说,“把手给我。”
换了巫雨跟不上她的思路。
桔年抓起他的左手。
“我看过一本关于手相的书,还记得一些。环绕大拇指这条是生命线,从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出发的是智慧线,小指下面朝食指方向走的是感情线。生命线长的人,就可以活得很长很长……”
她忽然止住了嘴里的话。
巫雨的掌纹深秀明晰,唯独一条生命线,只到手掌的三分之二处就骤然截断了。
“往下说啊,我听着呢。”巫雨笑着说。
桔年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叠在巫雨的手边对比。她的掌纹浅而乱,可生命线竟然跟巫雨的一样长。
“你看,我的生命线跟你一样长。你看我像短命的人吗?我活着,你就不会死。”桔年安慰他。
巫雨识破了她,“男左女右,你该给我看右手!”
“错了,古时候的男左女右,都是男尊女卑的思想作怪。真正的手相,男女都应该看左手。”桔年并不是欺骗巫雨,姑妈家发黄的手相书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很久很久之后,桔年才知道自己当时学艺不精。那本书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读透。书上还说,左手是先天命根,右手是未来变数,左右手截然不同的人,注定一生起伏多变。她的左手和右手,就是完全的不一样。
巫雨的掌纹真漂亮,除了那根短短的生命线。他的感情线很长很长,从拇指和食指中间延伸出一根浅浅的早年贵人线。
早年贵人线,主青梅竹马。
桔年的左手也隐约有这么一条线。
他们的掌纹有一点缘分。只是,桔年当时忽略了,自己那条早年贵人线在金星丘附近出现的落网型断纹。
书上写着,金星丘短纹,主波折、死亡、离别,情伤难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