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洞房花烛 · 1

发布时间: 2019-12-02 01:0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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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拓跋野三言两语,不战而屈青帝之兵,众人无不又惊又喜,但见灵威仰这般自击天灵盖,除了昏迷仍无不大碍,又不禁骇然。不死之身的蛇姥吐丹坐化,而孤魂野鬼的青帝反倒百折不死,天下之事,实在无稽难料。

晨潇抱着母亲的尸身痛哭了片刻,伏身朝她叩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娘,孩儿将您与爹带回无晵蛇山,从此再也不分开了。”将她一并收如那铜匣之中。

这铜匣原是高九横送与朱卷氏的金族神器,收纳万物,取名“无间匣”。一语成真,相隔百余年后,这对怨偶终于以这种方式长相厮守。

拓跋野与雨师妾悲喜对望,心中百感交集,还不等说话,“轰隆”连震,整个鲲鱼内腔又剧烈摇晃,朝下疾速坠落。四壁青光闪耀,渐渐罩起一重寒霜,冷意森森。

雨师妾一惊,脱口道:“是了,大哥和风道森等人一齐作法,要以北海冰蚕丝将鲲鱼封印,沉入海底,再不出去,我们就真要同葬此处了!”当下以极快的速度,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众人。

原来先前在冰海狂涛之中,巨鲲张口狂吞之时,天吴奋不顾身地将龙女抢夺而出,而后率众水妖齐诵那残缺不全的鲲鱼封印诀,几经周折,终于将半醒的鲲鱼重新封印石化。

目睹巨鲲惊天动地的神威,众水妖无不胆寒,风道森逐提议用万千冰蚕魂丝将鲲鱼重重捆搏,封印沉海,这样即使他日有人解开封印,巨鲲也难以轻易挣脱而出。

雨师妾不愿与情郎生死永隔,不顾天吴喝止,抢在众寒冰宫法师施发之前,冒死冲入鲲鱼巨口,四处寻找拓跋野,于是便有了先前的种种事由。

四周轰隆震响,拓跋野心下喜悦感动,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再有片刻分离,大声道:“鲲鱼呼吸犹在,气孔必要喷水,我们便从那里出去!”当下拉着她疾速飞奔,雨师微、晨潇则骑在白龙鹿上,风弛电挚,紧随其后。

拓跋野久居东海,五年间也不知降伏了多少海兽,闯入了多少鲸腹,闭着眼睛也能猜出其气孔位置,巨鲲虽非鲸鱼,大小悬殊,但体内结构却是相差无几。众人一路狂奔,过了片刻,果然听见声浪浩荡的呼吸与洪流澎湃之声,心下大喜。

拓跋野一边折转疾掠,一边凝神倾听,高声道:“鲲鱼每隔一刻呼吸一次,肺部、气孔尚未石化冰冻。只是气孔中喷出来的水浪灼热无比,大家千万小心!”

话音未落,水浪轰鸣,热气扑面,气孔相距已不过百丈。拓跋野从乾坤袋中取出当日昆仑山上各番国贵使赠送的海犀甲与龙鱼衣,分别让晨潇、雨师微穿上,大声道:“这两件宝甲可避水火,你们先出去,我们随后就到。”

雨师微刚将龙鱼衣套上,眼波转处,花容陡然一变,惊道:“青帝又来了……”只听一声雷霆似的长啸,一股气浪从拓跋野身后排山倒海似的猛击而来!

拓跋野大凛,喝道:“快走!”转身挡在众人身前,杀手齐拍,一记金族的“壁立千仞”,银光轰然暴舞,如峭壁雄立,山岳冲天。

青帝人在数十丈之外,那道碧绿的气刀却已狂飙斩人,轰隆狂爆,拓跋野呼吸一窒,银光波碎,身不由己地朝后飞跌。

晨潇、雨师微齐齐闷哼、尖叫,被那鼓舞开来的气浪震得倒卷平飞,远远地冲了出去,滚落在气孔边缘。“轰!”怒涛并卷,热气蒸腾,一道汹汹狂流恰好从下方冲了天暴舞,登时将两人掀卷而起,腾云驾雾似的朝上推送而去!

拓跋野心下一松,不敢再有片刻迟疑,拉着龙女伏身抄掠,跃上白龙鹿背,闪电似的朝着气孔疾冲而去。

只听青帝高声叫道:“灵感仰站住!我是你的影子,你若跑了,我岂不是成了游魂野鬼?”身后凌厉无匹的气浪滚滚袭来,纵横如雷霆狂飙,白龙鹿后蹄被扫中,登时怪叫着飞跌翻滚,摔倒在地。

拓跋野只得抱着龙女跃落在地,天元逆刃银光电舞,奋力将其气刀一一卸挡开来,喝道:“你早就是游魂孤鬼了,现在才知道么?”

青帝一怔,道:“你说什么?”瞥见他臂弯中的雨师妾,再低头一看自己怀里,脸色大变,颤声道:“咦?我是你影子,你有什么,我当有什么才是。为什么你有这女人,我却没有?难道……难道我真的已经是‘失影鬼’了?”

其时大荒之中有一种传说,影子是人的魂魄投影,人在影在,影亡人亡。而正午之时,必有一刹那,人瞧不见自己的影子,那也是一天中最为凶险的时刻,叫做“失影时”,在这一瞬间死去的人,叫做“失影鬼”,永远不能转世重生。正因此故,五族诛杀穷凶极恶的重囚,通常都会选择在午时斩首,让其亡魂永不能滋扰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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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野忍俊不禁,笑道:“不错!你是‘失影鬼’,这里是幽明鬼界,你再敢跟着我,我便叫你永堕黄泉,魂飞魄散!”

听到“幽明鬼界”四字,青帝脸色又是一变,莫名地感动一阵难以遏止的狂怒,大喝道:“住口!我要杀了你,让你也变成无家可归的‘失影鬼’!”碧火金光刀气芒飙涨,刹时间化作一道百丈长的霓光刀浪,“轰”地猛击在拓跋野的神刀之上。

拓跋野右臂一沉,虎口迸裂,周身都被震得酥软麻痹,“澎澎”连震,气浪爆炸开处,两侧坚岩石壁裂痕狂舞,碎石迸射如雨。心中大骇,若非自己刚吞服了蛇丹,经脉坚韧,真气倍增,被这般一击,只怕又要身受重伤!

这疯老儿真气之强,放眼当今天下,又有谁能抵挡?

青帝左一闪,右一晃,刹那间便已冲到他身前,口中疯言乱语,碧火金光刀却是汹汹电劈,奇招纷呈。拓跋野一时抵挡不住,抱着龙女且战且退,朝气孔奔去,只等时机成熟,立即冲入滚滚洪流,自气孔冲出鲲鱼体外。

当是时,四周轰雷震响,巨鲲再度朝下疾速沉落,“呼!”前方突然倒卷如一股寒风,尖啸狂舞,拓跋野二人口鼻一凉,寒意刺骨,周身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甬道石壁晶光闪耀,冰凌交错,就连那气孔中方甫喷涌而去的水浪也陡然冻结!

“糟了!冰蚕丝封印开始奏效啦!”雨师妾俏脸雪白,也不知是惊骇还是寒冷,声音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白龙鹿惊嘶怪叫,似乎也大感慌乱。

拓跋野乘机奋起神威、刀芒电舞,接连几记“天元诀”狂飙劈出,杀得他连连翻身后退,大喝:“你是我的影子,却被这妖镜摄入其中,自然便成了‘失影鬼’,要想救出自己,就快快将这妖镜打碎!”

青帝皱眉喃喃道:“摄魂妖镜?摄魂妖镜?是了!只要我打破这妖镜,魂魄就能回来了!”双目凶光大作,神志更加狂乱,顾不得拓跋野,大吼着挥舞右臂,气刀轰然怒斩,登时将满壁冰凌撞得粉碎。

那些冰晶石块散落一地,光芒闪耀,反而折映出更多影子来。青帝又是惊怒,又是恐惧,嘶声大吼,不断地挥臂狂扫,乃至脚踏头撞,无所不用。

那坚逾铜铁的石壁被他这般狂轰猛击,登时摧枯拉朽似的炸裂崩塌,但越是如此,碎冰折射的影子便越多,他也随之越加恐惧狂乱。

拓跋野心中如释重负,拉起雨师妾,翻身跃骑着白龙鹿,朝气孔疾冲。

寒风怒啸,越来越加凌厉刺骨,每往前奔行一步,便像是被北极冰风暴兜头盖脸地往后推移两步,周身冻僵,簌簌颤抖,就连口鼻也被冰雪凝结封堵,连气都透不过来了。短短百丈之距,竟似比寻常千百里还要漫长。

好不容易冲到了那气孔旁侧,往下望去,方圆数千丈的巨大圆洞已被碧绿色的寒冰雪石塞满,如波浪,如连绵不绝的冰山,起中甚至还如琥珀似的冻结着许多大鱼巨兽,千姿百态,光怪陆离。

·

两人心下一沉,残留的一丝希望登时破灭。

北海冰蚕丝寒彻心骨,坚韧无比,一旦与冰雪混凝,坚硬不下玄冰铁。鲲鱼气孔高约数丈,其间全被冰蚕丝与冰雪封镇,就算拓跋野有通天本领,用天元逆刃奋力凿劈,最快也要一百年才能破茧而出!

两人辛辛苦苦排除万难,原以为终于可以得脱生天,再不分离,不想被这疯老头一搅,只能和他一起被封镇在这巨鲲腹中,永无逃生之日。心中惊鄂、懊丧、悲苦、恼恨……无以复加,愣愣木立,像两尊雪人。

想起十日前,也是这般被困在万丈地底、混沌口中,事过境迁,竟仍摆脱不了被太古三大凶兽“吞噬”的命运。堂堂伏羲、女娲转世,就此成了手下败“兽”的腹中之物,悲凉之余,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四目对望了片刻,忍俊不禁,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白龙鹿瞪着双眼,呜呜怪鸣,似是甚为不解。

拓跋野抚摩着它的脑袋,微笑道:“鹿兄,生死有命,既然强求不来,只好随他去了。只是委屈了你,也要陪我们困在这里了。”

雨师妾伸手摩挲着它的脖子,凝视着拓跋野,抿嘴笑道:“茫茫人海,谁让你偏偏跟随了这倒霉的乌贼?既是乌贼,自然只能被什么大章鱼、巨鲲吞了果腹啦。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白龙鹿似是心有戚戚,嘶声长鸣,转过头,在雨师妾掌心磨蹭,对拓跋野白眼以顾,甚是倨傲不屑。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经历了这些生离死别,凶险苦难,早已变得豁达超脱。均想,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蛇姥炼服了长生药最终仍难幸免。生也罢,死也罢,只要能彼此依赖,快快乐乐地度过余生,也算是死得其所。

当下转身携手并行,漫无目的,也不管要走到哪里,遇见什么。心中喜悦宁静,那些懊恼惊惧之意全都烟消云散了。

白龙鹿欢声长嘶,一颠一颠地跟随其后。正自雄气昂昂地阔步前行,忽然怪叫一声,跳跃开来。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冰地上真挺挺地躺着一条雪白的紫目藤蛇,正是晨潇养的灵物,想必方才狂乱之间,它被气浪震飞掉地,又被突如其来的寒风暴席卷,登时冻僵若此。

雨师妾与晨潇交情甚深,对这腾蛇自然爱屋及乌,当下将它捧在怀中,和掌运气,热气“哧哧”蒸腾。过不片刻,藤蛇陡然一动,贴着她的纤手攀到肩颈上来,昂手“丝丝”吐芯,状甚亲昵。

雨师妾双耳上的催情蛇大吃其醋,纷纷吐舌,尖嘶怪叫,不许它攀缠到她的脖梗儿,藤蛇只能转身游入雨师妾胸脯,冰冷麻痒,逗得她咯咯大笑,花枝乱颤。

青帝听见笑声,霍然转头,满脸惊怒狐疑之色,喝道:“灵感仰!你要去哪儿?”大步奔来,似是生怕他又抛下自己这“影子”。

拓跋野此时已看破生死,对他自然也再无丝毫畏惧之意,握着龙女的手,笑道:“我要和新娘子洞房花烛,你想要吃喜酒,便一起来吧。”

雨师妾微微一颤,脸颊滚烫如烧,又羞又喜,微笑道:“我又不是乌贼,谁和你洞房花烛?”挣脱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拓跋野哈哈大笑道:“天地为洞房,鲲鱼为被,娘子你既已钻入我的被,还想再逃么?”从背后一把将她横抱于怀,跃上白龙鹿,叫道:“鹿兄,快快送我们入洞房!”

雨师妾娇呼声中,白龙鹿欢鸣狂奔,风卷似的疾弛而去,只留下青帝愕然地木立当场,环顾着四周冰晶中映射的自己,又是惊疑又是迷茫,喃喃道:“洞房花烛?洞房花烛?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