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东边突然传来隆隆的轰鸣声,众人纷纷惊醒,转头望去,暗紫绛红的霞云下,划过一道道缤纷火光,天地时红时暗。
拓跋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下大凛,以这炮火的密集程度和威力来看,至少是三百门紫火神炮一齐发射。而能有此火力的,唯有烈碧光晟的嫡系神炮军,难道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这老贼竟亲自率军杀来了么?
伏地倾听,大地震动,蹄声隐隐,距离此处尚有三十余里,再不迟疑,指挥群雄各就各位。
九黎各族勇士常年生活在苍梧之渊,为了争夺食物、水源,常常要辗转跋涉,枕戈待旦,早已习惯了这等突如其来的大战。当下穿梭奔走,按照族别,很快便列成了九大军团,沿着土丘山势埋伏守侯。那数十门紫火神炮和七十门铁木炮则被推到高处,由昨夜操作过火炮的众勇士掌控,只等蚩尤一声令下,便众炮齐发。
等了许久,东方鱼肚翻白,霞光破吐,那炮火却依旧在极远处轰鸣,凝神细辨,竟似往西北方偏移了数里,拓跋野大奇,让蚩尤等人原地守侯,自己则骑乘星骐,飞去探察究竟。
朝阳初升,金光万道,他贴着那连绵起伏的赭黄土丘高飞低掠,越过几座山峰,前方山势陡沉,两侧雄岭壁立千仞,下方是一片幽深的山壑,夹着茫茫林海,一直绵延到十余里外的草原上。纵横飞舞的炮火便是从那里发出。
他沿着南侧山脊飞掠,炮火轰鸣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嘈杂的鼓号、兽蹄与杀伐的呐喊,从高崖上遥遥凝神远眺,但见远处草原上,大军席卷,万兽奔腾,猎猎翻飞的旗帜上闪烁着“赤”字,果然是烈碧光晟的赤帝大军。
拓跋野大凛,骑着乘黄疾冲而下,过不多时,便已穿掠林原,靠近战神军的外沿。狂风鼓舞,炮火呼啸,身侧土浪不断地炸涌翻腾,树木横飞,火焰焚卷,到处一片狼籍。
见他迎面冲来,战神军边锋营只道是敌人伏兵,纷纷怒喝弯弓,箭矢密舞,拓跋野天元逆刃回旋挥转,银光滚滚,顿时将火箭拨得冲天震飞。
几个将领眼尖,又惊又喜,叫道:“天元逆刃!是龙神陛下!住手!快住手!”箭雨顿止,战神军纵声欢呼,但见他单枪匹马,未带援兵,呼声顿时转小,喜悦之情大为消减。
乘黄长嘶,拓跋野疾冲而入,喝道:“刑将军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数名飞骑齐声呼应,驱鸟转向,领着他斜穿队阵,朝北飞去。
“轰轰”连声,几道炮火凌空冲来,众人大凛,正待俯身举盾,拓跋野一记“回风石舞”,当空银光怒卷,那几道火光顿时回旋冲起,撞入远处树林,火焰暴舞。
众人大声喝彩,只听一人叫道:“三弟,怎么是你!”前方飞兽盘旋,大旗鼓舞,一个紫衣红胡的青年王者骑在赤龙上,惊喜讶异,正是烈炎。
刑天骑坐在他身侧的碧火麒麟上,红衣鼓舞,明眸流转,左手持青铜方盾,右手斜握着苍刑干戚,鲜血斑斑,更衬的肌肤如雪,秀丽绝俗。一眼望去,分明是个绝色美女,却又透着凛冽霸气。
拓跋野奇道:“二哥,你怎么也来了?”驭兽冲到其侧,与众人点头示意,并肩飞掠。众将见他到来,无不大喜,纷纷抱拳行礼。
炮火轰鸣,从头顶急冲而过,火光冲舞。烈炎大声道:“四弟和我妹子杳无音信,前几日又听闻,九嶷火山喷薄坍塌,露出无底深渊,不知究竟放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与刑将军一同前来查寻,不想走漏了风声,烈逆亲率大军追杀而至……”
话音未落,刑天喝道:“陛下小心!”青铜方钝碧光鼓舞,笼罩其上,轰隆狂震,火浪纷摇。旁侧几个将士卒不及防,顿时血肉横飞,翻身抛落。
拓跋野原想告知八郡主死讯,但转念一想,眼下情势危急,大局为重,烈炎受不得半点儿干扰,四下扫望,眼光霍闪,道:“二哥,你传令三军,转向西南,只要将敌军引至那山壑中,我就有办法对付烈贼!”不等回答,一夹乘黄肋腹,重又冲天而起,往回掠去。
烈炎愕然叫道:“三弟!三弟!”众将见他来去匆匆,亦都大感迷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刑天转头凝眺那林海起伏的山谷,蹙眉道:“陛下,葫芦谷内大外小,无处可逃,我们进入其中,岂不是正中敌军下怀,坐等他们火炮攻击么?”众将士心中也有疑虑,纷纷向他望去。
烈炎沉吟道:“三弟机智百变,既然这么说就必有原由。传我命令,立即调旗转向,全速撤向葫芦谷。”
炮火飞舞,红光漫天。众将轰然应诺,纷纷吹角挥旗,群禽盘旋转向,潮水似的朝十余里外的山壑冲去。
※※※
拓跋野骑着乘黄全速回掠,不过片刻,便已冲回到了那漫漫山丘之中。山尘卷舞,影影绰绰,群雄见是他归来,高悬的的心稍稍放下,纵声高呼。
拓跋野骑兽盘旋,将崖下战况飞快的告诉蚩尤,还不等说出计划,曼紫苏已知其意,拍手笑道:“妙极!烈老贼不知道我们在此,正是杀他个措手不及的最好时机。”
蚩尤热血沸腾,怒笑道:“那还等什么?烈老贼的火炮既敢轰炸汤谷,今日我便投桃报李,让他尝尝我铁木炮的滋味!”纵身跳上太阳乌,率领九黎大军,随着拓跋野朝远处山崖冲去。
到了山岭上,炮火轰鸣,山峰摇震,放眼望去,草原上万兽奔腾,刀芒闪耀,都是掀炸的土浪与熊熊火光。
烟尘滚滚,如潮涌来,战神军距离壑口已不过三里之遥。赤帝大军穷追不舍,相隔不到三里,紫火神炮准确无误地轰入炎帝阵中,不断有人翻身摔落,伤亡颇为惨重。
九黎群雄更不迟疑,纷纷沿着壑岭环绕排布,在山脊上驾起火炮,填塞火药,遥遥对准壑口。鹰族将士则摩拳擦掌,合力拉开巨弩,数百只长翎火箭待发于弦。象族的勇士们亦不甘落后,在最外延的山崖上排好投石机,四处寻找巨石。
拓跋野心中怦怦大跳,默默地数着距离,身旁众人亦屏息凝神,极是紧张。
蹄声滚滚,轰鸣如雷,战神军呼啸着冲入壑口,那壑口仅有数十丈宽,对于这策兽狂奔的战神军而言,自是颇为狭窄。身后炮火纵横,接连碰撞在壑口,惨呼迭起,人仰马翻,人流登时拥堵一团。
忽听惊天震响,一道炽艳红光冲天怒舞,登时将十余道炮火震得纷飞摇荡,凌空呼呼怒转,赫然是一柄古朴厚重的铜斧。炎帝军齐声高呼:“战神!战神!”士气高涨,阵形迅速又恢复严整,有条不紊地朝壑口里冲去。
刑天骑着碧火麒麟破空冲起,指诀一转,仓刑又赤炎飞旋,当空如涟漪荡漾,护在壑口上方,冲射而来的炮火被其所震,纷纷弹飞炸散,缤纷如烟火。
九黎群雄无不看得骇然惊服,就连拓跋野、蚩尤亦大开眼界,喝彩不迭。那火炮撞击之力何其猛烈,寻常真人级高手纵能迎面硬挡,也必脏腑震伤,更毋论这般接连不断将数百门大炮的火弹震开。仅以此观之,其真气之刚烈雄浑,竟似尤在弇兹之上。
赤帝军号角长吹,火浪怒舞,转而向山谷两侧的山崖密集轰击,轰隆连声,土石崩塌,倾斜如陨石星雨。刑天仓刑气浪虽然狂猛,但护罩范围毕竟有限,炎帝将士被乱石撞中,纷纷喷血摔飞,阵形又为之一乱。
刑天清叱一声,青铜方盾脱手飞出,碧光鼓舞,瞬间化成一个纵横百丈的巨盾,架在壑口山峰之间,壑崖微震,登时被其卡得严严实实,山崩之势顿减,迸落的石头撞落在方盾上,“砰砰”闷响,堆积如丘。
战神军纵声欢呼,纷纷举盾护顶,顷刻间宛如一条铁甲青龙,蜿蜒冲入。等到最后一个骑兵驰过壑口,刑天方才收起干戚、方盾,骑着麒麟徐徐退出。
晏紫苏瞧得惊心动魄,叹了口气,道:“难怪刑天年纪轻轻,便号为‘战神’,被天下人誉为龙牙侯一生之敌。八大天王、燕长歌打起仗来都是勇猛无匹,但和他一比,可就成了村夫蛮汉了。”
尘土潮涌,旌旗翻卷,赤帝大军尾追而至。
最前一排战车飞驰,炮火吞吐,正是这半年多来横扫南荒的神炮军。八百只猛犸所组成的军团紧随其后,巨鼻卷舞,低吼狂奔,象背上,长臂国的蛮人连弩齐发,毒箭穿空,密雨似的向壑内攒射。
烈光碧晟的三万名飙骑军奔在最后,狮虎兽、青兕等南荒兽骑怒吼汹汹,军容肃整,布为雁阵,紫青铜甲鳞光闪烁,漫漫一片,和那无数淡紫色的火霞铁兵交相辉映,在朝阳下闪着刺眼的炫光,壮丽恢宏。略一数去,当有六万余众,结匈国、贯胸国、枭阳国等蛮族骑兵这次并未随来,相必烈光碧晟为了追击炎帝,只挑选了最为精锐的兽骑,尽弃辎重,日夜兼程。
眼见敌军已逼近崖下,进入火炮射程,九黎群雄精神大振,或举起火炬,或拉紧弓弦,或摇转投石机,屏住呼吸,凝神等待着蚩尤指令。
号鼓汹汹,震耳欲聋。赤帝军中大旗摇舞,阵形突然一变,神炮军朝两翼分涌,猛犸军团突冲在前,飙骑军则分合收拢,变为倒三角,将壑口遥遥封住。
大旗几番摇卷,等到那猛犸军团冲至壑口半里外时,神炮军已从两侧退回阵尾,炮口上举,显是决意将战神军封困山谷,乱炮齐发。炎帝将士若从山谷冲出,则势必受到猛犸军与飙骑军的重重围击。
蚩尤手臂微抬,正欲下令开炮,却被拓跋野紧紧拽住,摇头道:“等那神炮军靠得再近些,再动手不迟……”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崖下火浪炸涌,兽群惊吼,一只猛犸悲嘶着颓然倾倒,将旁侧的几名骑兵重重压在身下,赤帝军轰然大哗,纷纷抬头朝崖上望来。
原来一个虎族战士太过紧张,一不留神,竟将火引点着。群雄大凛,拓跋野只得松开蚩尤手臂,喝道:“开炮!”
狂震如雷,地动山摇,山崖上喷出百余道火浪,犹如赤龙狂舞,争相猛撞在赤帝军中。霎时间惨呼四起,血肉横飞,土浪、火光相交炸涌。兽骑惊嘶,狂奔践踏,那八百猛犸更是团团乱转,怒吼着卷舞长鼻,从其身旁冲过的骑兵或被猛撞掀飞,或被卷甩腾空,阵形登时大乱。
几在同时,鹰族飞骑巨弩连发,长翎火箭呼啸电射,例无虚发,顷刻间便射中了三百余只兽骑。火焰高蹿,猛兽悲吼,狂奔乱撞,背上的骑兵则纷纷惨叫着摔落在地,遍地翻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却被穿梭奔踏的兽群接连踩中,骨断肠破,瞬间毙命。
象族勇士大喝着松开摇柄,数以百计的巨石纵横飞舞,在蓝天下划过密集的弧线,重重地怒撞而下,百余名飙骑兵避之不及,顿时被当头砸中,血肉模糊。有的虽然侥幸避过,但巨石砸入四周地中,兽骑收势不及,惊嘶着迎面撞上,立时将其高高掀飞,最终仍难逃一劫。
蚩尤心下大快,纵声长啸,九黎群雄亦振奋无已,纷纷狂吼附应。声浪如雷,又像万千猛兽。
赤帝军大乱,惊怒交加,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崖上炮火轰鸣,箭石呼啸,又是新的一轮狂攻猛轰。
赤帝大旗呼卷摇动,号角激吹,猛犸怒吼回奔,飙骑军亦纷纷潮水似的回旋撤退,神炮军则迅速朝前推移,炮火轰鸣,朝崖上怒射而来。但山势太高,相距颇远,火弹冲到半空便陆续抛落,撞击在崖壁上,乱石纷飞,土雾蒙蒙。
苗军纵声欢呼,更加有恃无恐,纷纷调整炮身角度,继续点火轰炸。战神军在谷中瞧见,亦欢腾如沸,齐声呐喊:“龙神陛下!龙神陛下!”
赤帝军撤退极快,长翎火箭与巨石渐渐追之不及,等到群雄为铁木炮充填第四轮弹药时,他们已冲出七八里外,遥遥集结,整顿残兵,放眼望去,原野上烈火熊熊,巨坑遍布,到处都是人和兽的尸体,狂风吹来,焦臭扑鼻。
群雄狂呼呐喊,对着敌军叫骂不绝。拓跋野与蚩尤心下大松,喜悦无已。这场激战历时不过半刻,灭敌三千有余,已方却无一伤亡,即便是他们,也没料到铁木炮方甫造成,便能旗开得胜,重创烈碧光晟最为精锐的三大军团。
山谷中鼓号激奏,欢呼连连,战神军沿着山坡冲涌而上,瞧见山崖上的九黎群雄,以及那猎猎招展的“苗”字大旗,无不愕然,呼声顿减。饶是众将士南征北战,见多识广,却怎么也想不起大荒中还有这么一支雄师。
烈炎哈哈笑道:“三弟,你从哪里找来这等天兵神将?”领着刑天众将骑兽飞来,瞥见蚩尤,又惊又喜,一跃而下,抱住他大笑道:“好四弟,原来是你!想死哥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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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与他虽没有像拓跋一样的深厚友情,但对这诚挚直爽的二哥,却又是打心眼儿里的敬重和喜爱,被他紧紧揽住,想起烈烟石,霎时间悲从心来,热泪夺眶,蓦地挣脱拜倒,哽咽道:“烈二哥,蚩尤对你不住,未能保得八郡主周全,她……她……”
刑天等人脸色齐变,烈炎微微一怔,左右四顾,不见烈烟石,这才隐隐觉得不妙,拉着他,沉声道:“四弟,你说什么?你……你起来再说。”
蚩尤悲楚难当,泪水一滴滴地落到掌背,灼烧如火,想要说话,喉中哽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傲骨嶙峋,一生之中,从未向任何人下跪,唯有此刻,满心愧疚悔恨,任烈炎如何拖扯,也不肯站起身来。
拓跋野心下难过,默默地走到岩石后,将那苍梧木棺扛起,放到烈炎身前。
烈炎身子微微一晃,脸色惨白,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指颤抖,轻轻地将那棺盖移开。阳光照在烈烟石苍白的脸上,长睫紧闭,双颊泛着淡淡的奇异晕红,嘴角微笑,容貌如生。
他怔怔地凝视了片刻,泪水倏然滑下,忽然又摇了摇头,微笑起来,抚摩着她的脸颊,哑声道:“她活着的时候,少有笑颜,想不到死的时候,却是含笑而逝,也不知那一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