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2

发布时间: 2019-12-02 08: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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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莫雷纳里控制旧金山的滨海地区,在体育赌博的帝国里数一数二。他有意大利渔民的血统,拥有旧金山最好的海鲜餐馆,据说他以低价供应上等的食物,他对此颇感骄傲。他有一张职业赌徒的扑克脸,传闻他插手美墨边境和远东航道的贩毒事业。两人的助手年轻健壮,一看就知道不是顾问而是保镖,只是不敢携带武器参加会议。大家都知道他们的保镖会空手道,其他的唐只觉得很好玩,但毫无警觉之意,不会比见到加州这两位唐带着教皇祝福过的护身符进门更加警觉。显然这里有几位笃信上帝的虔诚信徒。

接着赶到的是波士顿家族的代表。没有赢得同侪尊重的唐只有这一位。他名声在外,不善待部下,无情地瞒骗手下。这倒是可以原谅,毕竟一个人的贪婪尺度全靠自己把握。不能原谅的是他无法维持帝国的秩序。波士顿地区有太多的凶案,有太多争夺权力的小规模战争,没人撑腰的散户犯罪,过于明目张胆地藐视法律。如果说芝加哥的黑手党是野蛮人,那么波士顿这帮人就是没教养的蠢货、土鳖。波士顿的唐叫多米尼克·潘查,是个敦实的矮子,按照某位唐的说法,越看越像小偷。

克利夫兰辛迪加也许是美国纯赌博业内最有权势的帮派,出席的代表是一位容貌秀气的老人,他苍白瘦弱,头发雪白。他的外号是“犹太佬”,理由和长相无关,是因为他身边的助手全是犹太人,而不是西西里人。有传闻说要是他愿意,他甚至会任命一个犹太人做顾问。正如唐·柯里昂的家族因为吸收了黑根而有“爱尔兰帮”的绰号,唐·文森特·弗伦扎的家族也有“犹太家族”的雅称,只是相比之下更加实至名归。不过他执掌的组织效率奇高,尽管长相秀气,但他可不怕见血,他用铁拳统治帝国,辅以柔和的政治手腕。

纽约五大家族的代表最后到场,汤姆·黑根不无讶异地注意到,这五个人比外埠的乡巴佬显得更加仪表堂堂,威严出众。比方说,纽约的五位唐符合西西里的古老传统,一个个都是“大肚汉”,象征着力量和勇气,也代表着身材肥胖,他们在西西里仿佛是这两种意思结合的化身。纽约的五位唐矮胖粗壮,生着狮子般的硕大头颅,五官也比常人更大,肉乎乎的鼻子,厚实的嘴唇,赘肉下垂的面颊。他们的衣服和发型都不怎么考究,完全是实打实不虚荣的生意人派头。

首先是安东尼·斯特拉齐,他控制新泽西地区,还有曼哈顿西区码头的航运业。他在新泽西经营赌博业,和民主党的政治机器联系紧密。他有一支货运卡车队伍,帮他挣了大钱,主要因为他的卡车可以超载,不会被公路超重检查员拦住罚款。卡车压坏路面,他的路政公司和州政府签合同修路,再捞一笔油水。这种环环相扣的生意链让任何人心里都美滋滋的。斯特拉齐也很老派,拒绝经营卖淫业,但生意范围在码头区,所以很难不卷入贩毒。在和柯里昂家族敌对的五大家族中,他的势力最弱,但组织性最强。

控制纽约州北部地区的家族负责安排意大利移民从加拿大偷越国境,经营州北部的赌博业,对州政府下发赛马场的许可证有否决权,家族的首脑是欧蒂里奥·库尼奥。他长着乡间面包师的快活圆脸,特别能让人放松警惕,台面上的生意是一家大型牛奶公司。库尼奥喜欢小孩,口袋里总是装满糖果,希望能逗他的众多孙儿或同事的孩子开心。他戴一顶软呢圆帽,帽檐像女人的遮阳帽似的垂下来,把圆脸盘衬托得愈加宽大,模样非常可笑。他不但是少数几个从未被捕过的唐之一,甚至无人怀疑他的真正营生,他进入几个市民委员会任职,而且被商会投票选为“纽约州年度优秀商人”。

塔塔利亚家族最亲密的盟友是唐·埃米利奥·巴齐尼。他经营布鲁克林和皇后区的部分赌博活动,经营部分卖淫活动,从事敲诈勒索。斯坦顿岛完全受他控制。他经营布朗克斯和西切斯特的部分体育赌博。毒品买卖有他一份。他与克利夫兰和西海岸联系紧密,是少数几个精明得对内华达州开放的拉斯维加斯和里诺感兴趣的人之一。他对迈阿密海滩和古巴也感兴趣。他在纽约和全国的势力仅次于柯里昂家族,影响力甚至远至西西里。只要是非法的生意,就有他的一杯羹——据说在华尔街都有个立足点。从开战以来,他用金钱和影响力支持塔塔利亚家族。他的野心是取代唐·柯里昂,成为全国最有权势、最受尊敬的黑手党首领,并接管柯里昂帝国的部分版图。他和唐·柯里昂颇为相似,但更摩登、世故,更有商业头脑。谁都不会说他是胡子彼得,还在往上爬的年轻而鲁莽的新一代首领都很敬重他。他冷酷无情,完全不像唐·柯里昂的温和,此刻他大概是这群人里最受尊敬的一位了。

最后一个到场的是唐·菲利普·塔塔利亚,也就是塔塔利亚家族的首领,他们支持索洛佐,从而直接挑战柯里昂家族的权威,险些获胜。有意思的是其他人都有点瞧不起他。原因很简单,大家知道他任凭自己受索洛佐摆布,甚至是被土耳其佬的手巧妙地牵着鼻子走。他要承担这场动乱的责任,这次骚乱严重影响了纽约各大家族的日常业务。另外,他是个六十岁的花花公子和老色鬼,而且有充足的机会放纵自己。

这是因为塔塔利亚家族经营的就是女人。家族的生意是卖淫业,而且控制着全国各地的大部分夜总会,能把有天赋的人安插去美国的任何地方。菲利普·塔塔利亚利用暴力手段控制有前途的歌手和喜剧演员,强行进入唱片公司。不过,卖淫业是家族收入的主要来源。

大家都不喜欢他的性格。他爱抱怨,总是唠叨家族生意开销太大。洗衣店的账单,那么多毛巾,吃干净了利润(但洗衣公司其实也还是他的)。姑娘们懒惰,不安分,有的逃跑,有的自杀。皮条客两面三刀,一丁点儿忠诚都不懂。好帮手真是难找。西西里血统的小伙子对这种工作嗤之以鼻,认为贩运和虐待女人有违尊严;他们宁可唱着山歌割喉咙,用棕榈叶编个十字架挂在翻领上。菲利普·塔塔利亚说话总是大吼大叫,居高临下,毫无同情心。他最嘹亮的吼声留给政府,因为政府有权颁发或撤销夜总会和歌舞秀场的酒类许可证。他发誓他付给这些管公章的窃贼的钞票比华尔街造就了更多的百万富翁。

唐·柯里昂和菲利普·塔塔利亚在敌对的战争中都失去了儿子,因此两人只是拘谨地点头打个招呼也完全合乎情理。唐·柯里昂是注意力的焦点,其他人都在打量他,观察伤情和挫败是否让他流露出软弱。大家困惑的问题是唐·柯里昂为何要在爱子死后启动和谈,这等于承认失败,几乎肯定将导致他的失势。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众人打招呼,斟酒寒暄,又过了半个小时,唐·柯里昂在锃亮的胡桃木会议桌前落座。黑根谦逊地在唐的左后方就座。这个信号使得其他的唐纷纷走向会议室。助手坐在唐的背后,顾问坐得比较近,方便在需要的时候提供建议。

唐·柯里昂首先发言,说话的神态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一切——他受重伤,大儿子惨死,帝国摇摇欲坠,家庭分崩离析,弗雷迪逃往西部受莫雷纳里家族的庇护,迈克尔没有躲在西西里的荒郊野外。他自然地说起了西西里方言。

“我想感谢大家赏光肯来,”他说,“我认为这是帮了我个人的忙,我欠你们每个人一份人情债。有句话我说在前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争吵什么或者说服谁,只是想说说道理,尽一个有理性的人的全部力量,希望大家今天分手时都还是朋友。这是我保证要做到的,你们有些熟悉我的人知道我从不轻易保证什么。好了,我们谈正经事吧。今天在座各位都是有信誉的人,不像律师那样需要彼此签字画押。”

他顿了顿。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有几个人在抽雪茄,有几个人在喝酒。他们都是有耐心的好听众。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属于那种罕有的人物,拒绝接受有组织社会的制约,拒绝听从他人的命令。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绝不会向任何势力和个人屈服。他们用欺诈和谋杀守护自由意志。只有死亡,或者最符合逻辑的说理能摧毁他们的意志力。

唐·柯里昂叹息道;“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没有期待回答,“唉,算了,愚蠢的事情已经发生。太不幸了,完全没有必要。请允许我从我的角度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停下来,看有没有人反对他讲述他看到的前因后果。

“感谢上帝,我恢复了健康,也许能及时纠正这件事。我的儿子大概太鲁莽、太固执了,这点我不否认。总之就这么说吧,索洛佐找我谈生意,请我用金钱和影响力援助他。他说塔塔利亚家族已经表示了兴趣。这门生意是贩毒,我对此不感兴趣。我喜欢安静,这么有进取心的生意对我来说过于闹腾。我怀着对他和塔塔利亚家族的尊敬,向索洛佐解释我的看法。我以最高程度的礼貌表达了拒绝。我说他的生意和我的生意毫无关系,说我不反对他以他的方式谋生。他误会了意思,于是给所有人带来不幸。唉,这就是生活。在座各位谁没有自己的伤心事?接下来的发展实在不符合我的意图。”

唐·柯里昂停下来,向黑根打手势,示意要喝冷饮,黑根马上递给他。唐·柯里昂润了润喉咙。“我决定讲和,”他说,“塔塔利亚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也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们扯平了。要是人们放弃全部理性,死揪住怨恨不放,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西西里的苦难根源,男人忙着复仇,没时间供养家人。实在愚蠢。因此现在我想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在今天之前,我没有采取措施调查是谁背叛了我的儿子,又是谁杀死了他。只要讲和,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这么做。我的一个儿子有家不能回,我必须得到保证,等我安排妥当,他可以安全回家的时候,不会受到干扰,不需要担心政府。这件事安排好,我们再来谈与大家利益攸关的其他事情,就让我们今天帮我们自己——我们所有人——一个有利可图的大忙吧。”柯里昂用双手打个富有感染力的谦逊手势,“这就是我的全部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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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得很好。正是大家熟悉的那个唐·柯里昂。讲究理性,能屈能伸,好声好气。可是,大家都注意到他声称已经恢复健康,这说明你绝对不能因为柯里昂家族遭遇种种不幸而轻视他。大家还注意到在所有人答应他提出的和平条件之前,讨论其他的事情毫无意义。还注意到他要求恢复原状,除了他在过去一年间的惨重损失,再也不会放弃任何东西。

回答他的却不是塔塔利亚,而是埃米利奥·巴齐尼。他说得言简意赅,既不粗鲁也不侮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