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柯里昂和赫克特·阿多尼斯回到别墅后,与彼得·克莱门扎一起坐在柠檬树下。迈克尔迫不及待地想看那份遗嘱,但是赫克特·阿多尼斯说,安多里尼马上就来接他回蒙特莱普雷,迈克尔要等一等,看安多里尼有没有给他带回任何新的消息。
一个小时过去了。赫克特·阿多尼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
迈克尔说:“也许他的汽车抛锚了,那辆菲亚特已经老掉牙了。”
赫克特·阿多尼斯摇了摇头。“斯特凡·安多里尼是杀手,但是他特别守时,是个靠得住的人。我害怕出了什么事情,他已经晚了一个钟头。我必须在天黑宵禁之前返回蒙特莱普雷。”
彼得·克莱门扎说:“我大哥会给你派车和司机。”
阿多尼斯考虑了一下之后说:“不,我还是等吧,我必须见到他,这很重要。”
迈克尔说:“如果你不在场,我们看看那份遗嘱你不会介意吧?那个雕像怎么打开?”
赫克特·阿多尼斯说:“当然——那就看吧。至于打开那尊雕像,其实也没有什么奥秘。它是用坚硬的木料刻成的。图里先把文件放进去,然后把头重新胶合上去。只要把头剁下来就行,如果你看不懂,我可以帮助你,派个佣人来叫我,我就过来。”
迈克尔和彼得·克莱门扎一起来到迈克尔的卧室,那尊雕像依然在迈克尔的上衣口袋里,他已经把这件事全忘了。他把圣母像拿出来,两个人凝视着它,雕像的特征完全是非洲式的,可是面部表情却跟西西里每个穷人家里供奉着的白人圣母玛利亚像一样。迈克尔用手掂了掂,雕像很重——谁也不会想到它的中间是空的。
彼得·克莱门扎走到门口,喊楼下一个女佣去厨房把斩肉刀拿上来。那女佣上来之后,盯着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把刀递给克莱门扎。他把门关上,不让那个好奇的女人继续往里看。
迈克尔把黑色圣母雕像放在沉重的木头梳妆台上,一只手抓住嵌在雕像下面的圆形底座,另一只手抓住雕像头的上半部分。克莱门扎小心翼翼地把刀对准雕像的脖子,举起粗壮的手臂,用力猛地一砍,雕像的头被砍下来,滚到了房间的另一侧。从雕像那中空的脖子里露出用灰色软皮包着的一卷纸。
克莱门扎正好一刀砍在接缝上,不然这把刀怎么也砍不断这么硬的橄榄木。他把刀放在梳妆台上,从没有脑袋的雕像中抽出一卷纸。他打开包在上面的软皮,把纸一张张摊开放在梳妆台上。总共有大约十五张极薄的葱皮纸,上面用黑墨水写得密密麻麻的。每一张纸的下面都有吉里安诺龙飞凤舞的签名。里面还有一些盖有官方大印的文件、印有政府部门抬头的信以及盖着公证人印章的文件。由于塞在雕像里的时间太长,这些纸都卷起来了。迈克尔把它们展开弄平,用雕像的身子和头以及那把刀把它们压住。接着他好像要庆祝什么事似的,从床头柜上的坛子里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克莱门扎。把酒喝完之后,他们就开始看那份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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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完。
迈克尔对图里·吉里安诺非常钦佩:年轻的理想主义者遭受了这么多的坎坷。迈克尔了解这个世界,可以想象得出吉里安诺为了致力于自己的使命,掩饰着自己的狡黠和计划。迈克尔对吉里安诺的逃离产生了巨大的认同感和责任感。
能够动摇罗马基督教民主党政府的,不是吉里安诺过去七年写的日记,而是一些证明文件。那些大人物怎么会这么愚蠢?迈克尔心想:有一张红衣主教签署的便条,一封司法部长写给唐·克罗切的信,问他用什么办法可以镇压港吉里斯特拉山口的游行,当然其措辞肯定是遮遮掩掩的,但从后来所发生的事实,就可以看出其中的险恶用心。单看这些事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把它们集中起来,就成了金字塔一样确凿的罪证。
有一封信是奥洛尔托亲王写的,信上对吉里安诺千恩万谢,并保证说在罗马基督教民主党政府中所有身居高位的人都向亲王保证,只要吉里安诺按他们的要求去做,他们将尽最大的努力使他得到赦免。在这封信中,亲王声称他和罗马的司法部长已经达成了完全的谅解。
此外还有宪兵高官捉拿吉里安诺的行动计划的副本——这些副本是用来换取吉里安诺所提供的服务。
“难怪他们不想抓吉里安诺,”迈克尔说,“有了这些文件,他就能让他们全完蛋。”
彼得·克莱门扎说:“我马上就把这东西送到突尼斯去,明天晚上它就会在你父亲的保险柜里了。”
他拿起没有头的圣母雕像,把这些纸全塞了进去。他把雕像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对迈克尔说:“我们动身吧,如果我现在出发,明天早晨就可以回来。”
他们走出别墅,克莱门扎把那把斩肉刀交给了厨房的一个老妪,她以怀疑的神情把刀检查了一遍,好像要看看上面有没有血迹。他们朝海滩方向走去,却突然发现赫克特·阿多尼斯还在等人。斯特凡·安多里尼还没有来。
这个小个子松开了领带,还脱下了上衣。虽然他在柠檬树的树荫下,汗水还是湿透了那件雪白的衬衫。他也有了些许醉意,花园里那张木桌上的大酒坛已经空了。
他心不在焉地跟迈克尔和彼得·克莱门扎打招呼。“最后的一击开始了,已经过了三个钟头,安多里尼还没有来,我必须到蒙特莱普雷和巴勒莫去,我必须把消息告诉吉里安诺。”
彼得·克莱门扎粗声大气愉快地说:“教授,也许是他的车中途抛了锚,或者被其他更紧急的事耽搁了。他知道你在这里很安全,而且会等他。如果他今天不来,你就和我们再待一个晚上。”
可是赫克特·阿多尼斯不断嘟囔着“坏事了,要出事了”,同时恳求他们提供交通工具。克莱门扎让两个人把阿尔法-罗密欧开来,把赫克特·阿多尼斯送到巴勒莫去,并告诉他们一定要在天黑前把车开回别墅。
他们帮助赫克特·阿多尼斯上了车,并告诉他不要担心,遗嘱二十四小时内就能送到美国,吉里安诺会安然无恙的。汽车驶出大门后,迈克尔陪同克莱门扎走到下面的海滩,看着他上了那艘摩托艇,并一直目送那艘摩托艇驶向非洲方向。“我早晨就回来。”彼得·克莱门扎大声说。迈克尔心想,如果吉里安诺选择今天晚上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不久他开始用晚餐,伺候他的是两个老妪。晚饭后他沿着海滩漫步,走到别墅属地的边缘,被警卫挡了回来。再过几分钟天就黑了,地中海就像深蓝色的天鹅绒,他可以闻到地平线那一端非洲大陆的气息,除了野花的芬芳,还有野生动物的气味。
在靠近海边的地方,没有昆虫的嗡嗡声,昆虫需要茂密的植被,也需要离海岸较远处带烟尘的热空气。这里几乎就像是一台停止了运转的机器。他站在海滩上,感受西西里夜晚的静谧和美妙。他同情那些提心吊胆在黑暗中奔波劳顿的人们: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吉里安诺,拿着随时可能失效的通行证出入敌人的防线的皮肖塔,在西西里尘土飞扬的公路上寻找对方的阿多尼斯教授和斯特凡·安多里尼,还有跨越蓝黑色大海到突尼斯去的彼得·特莱门扎。唐·多梅尼克·克莱门扎没有回来吃晚饭,他去哪里了?在西西里的夜晚,他们都是一些影子,等他们重新出现的时候,决定图里·吉里安诺生死的舞台也就搭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