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斯·德·莱纳之所以想保住大蒂姆的性命,是有许多原因的。其一,他每年都在桃源酒店消费五十万到一百万;其二,他很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活得实在是有滋有味,总有一大堆让人哭笑不得的小花招。
蒂姆·斯内登,外号“偷牛贼”,拥有加利福尼亚北部的好几家购物中心。他还是一个拉斯维加斯的大赌棍,经常在桃源酒店流连。他尤其热衷于体育博彩,而且运气出奇的好。“偷牛贼”从来都下重注,五万块买美式足球,偶尔一万块买篮球。他觉得自己很聪明,小赌没赢过,大赌没输过。克罗斯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偷牛贼”人高马大,身高差不多有六英尺半,体重超过三百五十磅。他的胃口也配得上他这副身材,看到什么吃什么。他逢人便说,自己做过胃分流术,所以食物直接流下去,体重却永远不增加。这件事他感到洋洋得意,这是蒙骗了自然规律。
“偷牛贼”生下来就是个骗子,他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在桃源酒店,他用免费待遇招待朋友,把房间服务折腾得一塌糊涂。他还想把付给应召女郎的钱和花在礼品店的钱都混入免费待遇里。他输钱的时候,欠酒店一大笔债,一直拖到下次再来桃源酒店的时候才还钱。守规矩的赌客们都是在一个月内就把账还清的。
家族的终极目标是让美国的体育博彩合法化,那么涉及体育的任何欺诈行为都会影响到这一目标。所以家族开始研究要不要取了“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的性命。研究的结果令人担忧,皮皮和克罗斯都被叫到东部,到科沃格去参加会议。自从皮皮从西西里回归以来,这还是他的第一个行动。
皮皮和克罗斯一起搭上了飞往东部的班机。克罗斯担心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已经知道了他买下了电影《梅莎琳娜》,他也怕爸爸生气,因为他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五十七岁的皮皮尽管已经退休,仍然在为担任代理人的儿子充当顾问。
所以,克罗斯在飞机上告诉皮皮电影的事,又向他保证他仍然尊重他的意见,只是不想让他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面前难做而已。对于这次被叫回东部,他的语气中还流露出了焦虑,因为唐已经知道了他在好莱坞的计划。
皮皮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然后嫌恶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了呀。”他说,“跟电影交易没关系。唐不会那么快下手的。他会等,看看接下来的形势。文森特、佩蒂耶和丹特都认为乔治在打理家族事务。但是他们错了。唐比我们谁都精明。不过别担心他,这类的事情他一向很公正。你要担心的是乔治和丹特。”他顿了顿,似乎不愿意谈论家族的这些事情,哪怕面对克罗斯也是一样。
“你注意到没有,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的孩子对家族的生意一无所知?唐和乔治已经计划好了,这些孩子绝不能犯法。唐打算让丹特也过这样的生活。但是丹特太聪明了,他弄清楚了所有的事,而且他想加入。唐也拦不住他。看看我们所有这些人——乔治、文森特、佩蒂耶、你、我,还有丹特——我们都是后卫,我们拼死拼活,为的就是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能跑到安全地带去。这就是唐的计划。他有这个力量,这是他伟大之处。所以你要是也打算金盆洗手,他甚至会很高兴。他希望丹特也能这样。不是吗?”
“我也觉得。”克罗斯说。可他这么做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女人——他不会坦承这种可怕的软弱,即使是对着自己的父亲。
“放长线,钓大鱼。学学格罗内韦尔特。”皮皮说,“时机合适的话,直接跟唐说。而且要让家族也从中获益。但是要小心乔治和丹特。文森特和佩蒂耶可不会在乎这个。”
“为什么是乔治和丹特呢?”克罗斯问道。
“因为乔治太贪心,”皮皮说,“丹特一直嫉妒你,而且你是我儿子。还有他是个疯子。”
克罗斯大感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爸爸批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任何一员。“为什么文森特和佩蒂耶不在乎?”他问道。
“因为文森特开着自己的餐馆,佩蒂耶有建筑公司,还领着布朗克斯的地盘。文森特想安度晚年,佩蒂耶喜欢动手。再说,他们两个都喜欢你,也尊重我。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完成过很多任务。”
克罗斯说:“爸爸,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你不生气吗?”
皮皮冷笑了一下。“少废话,”他说,“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唐也不会同意。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这个叫斯堪尼特的家伙?”
“还不知道,”克罗斯说,“这件事很棘手。我得弄个‘坚信礼’,才能让安提娜知道,她再也用不着担心他了。这样她才能回来接着拍摄。”
“我来帮你计划。”皮皮说,“可要是这个叫安提娜的女人还是不拍呢?那你的五千万可就打水漂了。”
“她会回来的。”克罗斯说,“她和克劳迪娅关系非常好,克劳迪亚说她会的。”
“我的宝贝女儿,”皮皮说,“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可能吧。”克罗斯说,“但是她在酒店住的时候,你可以直接过来。”
“不,”皮皮说,“如果等你把事儿办完,这个安提娜还是不回心转意,那我就给她安排个‘圣餐’,我管她是个多大的电影明星呢。”
“不,不,”克罗斯说,“你应该去看看克劳迪娅,她现在可漂亮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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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错啊,”皮皮说,“她小时候长得那么丑,像我一样。”
“为什么不跟她和好?”克罗斯说。
“她都不让我参加我前妻的葬礼,再说她也不喜欢我。那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实话,我死的时候,你也别让她来参加我的葬礼。去他妈的吧。”他顿了顿,“小孩子的时候她就那么厉害。”
“你现在就应该去看她。”克罗斯说。
“记住,”皮皮说,“什么事儿都别主动跟唐说。这次的会议是关于别的事的。”
“你怎么知道?”克罗斯说。
“因为他会先来找我,看我会不会把你供出去。”皮皮说。
事实证明,皮皮是对的。
在宅邸里,乔治、唐·多梅尼科、文森特、佩蒂耶,还有丹特已经在花园的无花果树下等着迎接他们了。按照惯例,他们先一起吃午餐,然后进入了正题。
乔治说“偷牛贼”斯内登在中西部地区操纵了一些大学的比赛。他可能在职业美式足球和职业篮球比赛中做了假。他贿赂了比赛官员和一部分球员,这种行径非常恶劣和危险。一旦事发,那就是一个会引起轰动的大丑闻,而且对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寻求体育博彩在美国合法化的努力不啻致命一击。而且这种事情早晚会败露出去的。
“盯着操控比赛的警察比调查连环谋杀案的还多,”乔治说,“为什么?我不知道。谁赢,谁输,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种犯罪对谁都造不成影响,顶多就是让那些卖地下彩票的家伙吃亏,反正警察一向瞧不上他们。要是‘偷牛贼’操纵了圣母大学的比赛,让他们一路赢下去,全国都高兴。”
皮皮不耐烦道:“这种事儿有什么可讨论的,找个人警告他就行了。”
文森特说:“我们试过。他很特别,他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我们警告过他了,他照样我行我素。”
佩蒂耶说:“他们叫他大蒂姆,也叫他‘偷牛贼’,这些称呼他都喜欢。他从来不付账单,甚至连美国国税局的钱都敢欠。他在购物中心有许多商铺,但他拒绝交营业税,还和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对着干。妈的,他连自己前妻和孩子们的抚养费都逃。他天生就是个贼,跟他根本讲不了道理。”
乔治说:“克罗斯,他在拉斯维加斯赌博,你认识他吧?你觉得呢?”
克罗斯想了想。“他总是拖着欠款,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能把钱还清的。他赌得很精明,没那么下三烂。他这种人很难招人喜欢,但是他太有钱了,所以能带一大把朋友到拉斯维加斯来。实际上,就算他出千、赢走我们点儿钱,他仍然算是我们的大主顾。就这么算了吧。”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了丹特在笑。丹特知道点什么,但他不知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乔治说,“这个大蒂姆,这个‘偷牛贼’,他是个疯子。他正琢磨操控超级碗的比赛。”
唐·多梅尼科第一次说了话。他直接对克罗斯说:“这种事儿可能吗?”
这个问题其实是对他的一种褒奖。这表示唐认可了克罗斯是这一行的专家。
“不可能,”克罗斯对唐说,“你不可能买通超级碗的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会是谁。你也没法收买球员,因为最重要的选手本来就能挣很多钱。再说,任何运动项目,你都永远不能百分之百地操纵结果。要想操控就得操控五十场或者一百场比赛。这样的话如果有三四场输掉了,你才不会受到影响。也就是说,除非你能控制许多场比赛,否则不值得冒这个险。”
“精彩。”唐说,“既然如此,这个人又有钱,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儿呢?”
“他想出风头,”克罗斯说,“要操纵超级碗,风险太大,他肯定会暴露。这件事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偷牛贼’觉得他很聪明。他相信他能摆脱任何麻烦。”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唐说。
乔治说:“这种人也只能出生在美国了。”
“这样的话,他会威胁到我们的事业。”唐说,“从你们给我讲的这些来看,他是个不听劝的人。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选择了。”
克罗斯说:“等等,可他每年至少给赌场带来五十万美元的利润。”
文森特说:“这是原则问题。赌场经纪人付给我们钱,就是要我们保护他们的。”
克罗斯说:“让我跟他谈谈。也许他会听我的话。整个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可能在超级碗兴起风浪来。我们不值得采取行动。”他看到父亲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争执的合适人选。
唐一锤定音。“这个人太危险。克罗斯,你别跟他谈了。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要给他一次机会?这个人危险是因为他愚蠢。他愚蠢得就跟动物一样,什么东西都想占便宜。而要是他被抓住了,就胡搅蛮缠、大搞破坏。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把大家都卷进去的。”他顿了顿,看着丹特,“外孙,”他说,“我觉得这次任务就交给你吧。但是计划让皮皮来做。他熟悉地盘。”
丹特点了点头。
皮皮知道他的立场很危险。无论丹特出了什么事,他都有责任。他还明白了一件事。唐和乔治已经决定了,有朝一日整个家族都会由丹特来掌管。但是眼下,他们还不相信丹特的判断力。
到了拉斯维加斯,丹特在桃源酒店要了一间套房。“偷牛贼”斯内登已经一个星期没来拉斯维加斯了。在此期间,克罗斯和皮皮一直在给丹特补充消息。
“‘偷牛贼’是个大赌棍,”克罗斯说,“但是还没到能开别墅的程度。跟那些阿拉伯人和亚洲人也不是一路。他的免费酒水账单高得惊人,凡是免费的东西他都要。他带朋友去餐馆,点最好的红酒,然后他这些朋友的账也要放在免费账单下边。他甚至还想把礼品店的钱也混到免费单据里。就连住在别墅的人也没有这种待遇。他很会虚张声势,所以荷官们都得看好他。他总是在骰子落下之前说他也要赌;玩百家乐的时候他要到第一张牌之后才下注;玩21点时他手上拿着3点也会说有18点。他总是拖着欠款,但是就算扣掉在体育赌博上赢的钱,每年还是能给我们带来五十万的收入。他很聪明。他甚至会以自己的名义签欠款单,然后把筹码给朋友,这样的话,我们会以为他赌得比实际上要大。他耍的全都是这类鸡毛蒜皮的小花招,就跟过去洗衣店那帮家伙搞的把戏差不多。但是手气要是不好,他就发疯了。去年他整整扔进去两百万,我们给他开了一场宴会,还送他一辆凯迪拉克。他一直在嘀咕说怎么不是辆奔驰呢。”
丹特愤愤道:“他从收银台提出来筹码和钱,却不拿去赌?”
“对,”克罗斯说,“很多人都这么干。我们并不介意。我们喜欢装得傻一点儿。这样他们在赌桌前面更有信心,让他们觉得自己比我们聪明。”
“为什么叫他‘偷牛贼’?”丹特问。
“因为他拿什么东西都不给钱,”克罗斯说,“就连他招妓,都像是恨不得从人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最后还不给钱。他这套江湖骗子的把戏都快出神入化了。”
丹特出神地说:“我真是等不及见他了。”
“格罗内韦尔特永远不会给他开别墅的,”克罗斯说,“我也不会。”
丹特犀利地盯着他:“我怎么没有别墅?”
“一间别墅一晚的开销就是十到一百万。”
丹特说:“但是乔治都拿到别墅了。”
“好吧,”克罗斯说,“我会找他结账的。”两个人都知道,丹特的这种要求一定会让乔治火冒三丈。
“他肯定会给你的。”丹特正话反说。
“你结婚的时候,”克罗斯说,“我给你开间别墅度蜜月。”
皮皮说:“我的行动计划是利用大蒂姆的弱点。克罗斯,你在拉斯维加斯配合我们让这个家伙上套。你得让丹特无限制地提钱,然后让欠款单消失。时间方面,洛杉矶安排好了。你得确保这家伙一定回去。所以你给他举办个宴会吧,送他一辆劳斯莱斯。他来了,你就把我和丹特介绍给他。然后你的部分就完成了。”
皮皮花了一个小时,把整个计划巨细靡遗地讲了一遍。丹特钦慕地说:“乔治一直说你是最棒的。唐让我跟着你,我本来不服气。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对的。”
皮皮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恭维。他对丹特说:“记住,这是‘圣餐’,不是‘坚信礼’。要把他弄得像是要逃跑,他有案底和官司,这是可行的。丹特,行动时可别再带你那些破帽子了。人们总是会记住这些有意思的细节。还有,记住,唐说他要这家伙交代作假的事。但其实没有必要。他是罪魁祸首,他死了作假也就消失了。所以,别办傻事。”
丹特冷冷地说:“没有帽子,我觉得就没有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