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胜美下班早,本来她是从不甘心一下班就回宿舍的,可一想到宿舍里还有一帮人等着她做主心骨,她只能硬着头皮下班即回。随着电梯缓缓升高,她的头开始滋滋儿地疼。可是,电梯门开,她却一眼看到的是空无一物的走廊,2202两边早不见了地铺。怎么回事?更令她惊讶的是,开门便见小黑屋新主人正在屋里窄窄的走廊上做操。小黑屋新主人当然是对樊胜美视而不见。樊胜美侧着身从小黑屋新主人身边经过,顺便抱歉一下,“对不起,这两天吵到你。”小黑屋新主人居然抬眼开恩地看了樊胜美一眼,但依然没说话。
樊胜美这次终于看清小黑屋新主人的脸,短发,尖下巴,大眼睛里满是倔强。凭樊胜美资深HR的见识,这种姑娘容易对付。但樊胜美懒得在自家兔子洞边惹事,便笑笑过去了。她的屋子里也整洁一新,桌上有邱母留下的字条,说明他们已搬去应家。樊胜美不知这一个白天里发生了什么,她将字条揉成团,扔了。
她知道现在最该关心的是家中哥哥磨刀霍霍跟她打官司的事儿。
可是敲门声偏不让她坐稳。她看看依然在灶台搁腿的小黑屋新主人并无应门的意思,只得跳出去问:“找谁?”
一男子回答:“樊小姐是这个房间吗?”
樊胜美连忙站直,几秒钟内收拾一下刚刚懈怠的头面,微笑开门。她看到门外是个青年才俊状的男子,不高,面白,衬衫领子也雪白,不胖不瘦,两只眼睛在镀膜的镜片后面似能发出蓝幽幽的光。那青年才俊也仔细打量樊胜美,也是微笑,道:“樊小姐?包总委托我捎两箱莲雾给你们屋。方不方便我替你搬进去?”
“啊,谢谢,谢谢。辛苦你。”但樊胜美着实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包奕凡送她水果。尤其是,包奕凡是不是瞒着安迪送她水果,这可是大是大非的大问题。
樊胜美闪开身,便见小黑屋新主人已经不见,可能又隐回小黑屋去了。
青年才俊放下莲雾,取出名片给樊胜美,“我住附近小区,以后有事尽管喊我,24小时。”
樊胜美看看这个看似前程无量的才俊,一头雾水。她赶紧给安迪发条短信,要求安迪回家时面谈十分钟。过后才翻看那张名片,曹律师。
可她的手机还没放下,一条新的来电将她吓了一跳。看显示的区号,电话来自她老家。不知怎的,樊胜美心头嘣地裂了一个炸弹,火气就上来了。她这几天学了那么多程序法,虽说离倒背如流还远,可好歹已算有刀在手。她——不——怕!
可是电话里传来的清晰温和的女声让樊胜美一下子有了磨刀霍霍向棉花堆的无力感。“请问是樊胜美吗?我这儿有份诉讼文书需要送达给你…”
“法院?呵。”樊胜美紧张地问了一声。
“法院,不是骗子电话,请别紧张。有个诉讼无法提供你的地址,只留下你的手机号码,可前几天你的手机总关机…”
“呃,我上班时间不能接手机,对不起,非常非常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就是了。不麻烦。若是公告送达,你又没看到的话,对你就很吃亏。我试试下班后给你电话,果然接通。你可以…”
“谢谢,非常感谢。我可以指定代收人吗?我立刻传代收人地址电话给您。”
说完电话,樊胜美僵硬地往屋里走。她坐下,将手机放桌上,顺势也将两只手放桌上。她发现,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手指像无法遏制的爬虫。她不禁看看门外,慌乱地将手收进怀里捂住。可她今天真是很忙,没等她镇静下来,2202的门又被敲响。这回,樊胜美没扬声应答,而是悄悄摸到门边看一眼,看清门口是安迪,才开门。
安迪在门口笑嘻嘻地道:“哈哈,我不打自招…怎么回事?曹律师干坏事了?”
樊胜美指指小黑屋,便闪身出来,将2202的门关上。“跟后面一件事比起来,曹律师那事儿真不算什么事。我可以进你屋里说话吗?”
安迪才刚点头,电梯门又哐啷一响,走出曲筱绡。曲筱绡龇牙咧嘴地拎着一只大购物袋,一看见有人,就喊一声:“樊大姐帮忙。”
樊胜美只得上去援手。可曲筱绡才刚轻松就盯住樊胜美道:“樊大姐出什么大事了?你眉头都能打中国结了。是不是不肯帮我的忙?”
樊胜美道:“怎么会。你今天这么早回?”
“没办法,老赵想吃腌笃鲜,说饭店吃的都不地道,还念念叨叨什么妈妈的味道,我呸。我买了最正的料,赶着回家做给他吃。唔,等他下班,一定煲好了。”
“你…会?”
“钟点工阿姨等着我呢。切,有什么难的。”
樊胜美与安迪都快惊晕了,如此贤惠?似乎不像是曲筱绡该有的品行。可2203的门打开,钟点工将购物袋接了过去,显然一切都是真的。曲筱绡这才拍拍手,心疼地撮唇吹手指上勒出来的红印。
樊胜美看着这一切,心里冒出一个大胆而出格的念头。她对曲筱绡道:“我哥果然上法院起诉我了。刚刚接到法院的电话,我想找你们要个主意。”
曲筱绡几乎是与安迪一起说话,但安迪将首发机会让给曲筱绡。曲筱绡霸道地说:“告诉你哥,你就不会给他一分钱。他想要多少钱,你就花多少钱给黑道买他的手脚,宁可花得一分钱不剩,反正一分钱都不会落到他手上。”
安迪斜睨曲筱绡,“不怕闯祸?你或许闯得起,你妈有钱给你做保释,小樊可闯祸不起。小樊,我有在美国对付官司的无赖手段可供你参考。钱在你手上,你也赚着钱,你比他们耗得起。你找个当地的律师做代理人,想尽一切办法跟你哥耗,耗死他,耗得他财力上吃不消,自动撤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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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办法是办法,可时间拖得长,不痛快,不像我在你哥屁股上雕乌龟那么痛快。樊大姐,主意都在了,你选吧。”
两个人四只眼睛一齐看向樊胜美,樊胜美苦笑着道:“我原本也是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可刚才接到法院电话后,我才知道,我不是那块料。你们看我的手。”
樊胜美抽出刚才捂在腋下的手,举到两人面前。安迪和曲筱绡都看得很清楚,这两只手还在轻微地颤抖。“你怕?”两人齐声问。
樊胜美羞愧地承认:“是的。我也想过花钱买痛快,我早就想过,可我不敢。安迪的办法是好办法,可你们看到了,可能最后耗不起,耗出毛病的是我。”她把手又举高一些,也让自己看得清楚,“只要有官司在,我会天天寝食难安。我哥就是知道我良民一个,怕进法院,怕打官司,他才会想出这招。”
曲筱绡挤对的话都已到了嘴边,可一看樊胜美涨得通红的脸,这回终于良心发现,艰难地克制了自己,痛苦地问:“那你想怎么办?我还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主意,你赶紧找个有本事的男人嫁了,让他替你摆平。这件事对你相对容易。千万别回头找王柏川,他那本事不够应付你全家的。”
樊胜美的脸更红,“不行,我不想再这样。”
曲筱绡忍不住尖叫了,“那你想怎么样啊——啊——啊!”
安迪捂住耳朵,直等曲筱绡魔音终结,才对樊胜美道:“任何事都有第一次,包括打官司。打官司不难,更不可怕。小樊,这一次,你应该主动面对。认识你这么多日子,我看你最大问题是被动,你从不愿主动解决问题。但我也看到,即使被动面对,阵脚全乱,你也基本上能有所应对。可见你能力是有的,只是应对的好时机在被动中拖延耽误掉了。这次官司如果你做鸵鸟,恐怕会引发危机,而不仅仅是官司了。你的主动应对是找个合适的代理律师,一步一个脚印地打这个官司,甚至,你告诉过我,你有借据有银行对账单你还可以反诉。你完全没必要害怕,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决心,你大着胆子下一个决心,不要怕输。”
曲筱绡却道:“樊大姐倒是从不怕输,她只怕丢脸。丢什么都没丢姿态要命。”
安迪轻喝一声:“别打岔。”
曲筱绡翻个白眼,进去屋里,她似乎听到她的手机在叫。而樊胜美则是定定地看着安迪,并未顾及曲筱绡的揶揄。她等曲筱绡转身,才道:“我最大问题真的只是被动?”
“对,被动得看上去有些担不起责任。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借此官司机会主动出击,当作练手。对你的工作态度改变应该也会有好处。”
樊胜美不自禁地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我,其实也想试试。真的,我也觉得我家里的事吧,一再逃避不是办法,你说得对,很可能是我的一再逃避让小病演变成大病…”
“喂,打断一下。”曲筱绡拿着铃声刚歇的手机调过来,“安迪,这是不是谢警察的电话?我记录的这是谢警察的,可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你还是关关告诉他的?”
“是小谢的手机。我跟小谢没交流。你再问问关关。小谢他…”安迪犹豫了一下,看着曲筱绡道:“他昨天跟踪我。你小心了。”
樊胜美小心地插了一句,问曲筱绡:“前两天小关爸妈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小谢电话,你怎么弄到小谢电话的?”但樊胜美意外的发现,曲筱绡神情紧张,厚脸皮居然也泛红了。
“我老早知道谢警察电话了。安迪,他为什么跟踪你?关关告诉他什么了?他跟关关的关系是不是崩了?”
“不知道。但关关不是嘴巴关不住的人,你不用怀疑她。只有一种可能,关关被小谢套出什么话。”
曲筱绡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心思好好地活动开了。“他为什么打电话找我?他怎么找到我的电话?”但曲筱绡显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有疑问,索性打电话过去直接问:“谁找我?”她在忙乱中依然一丝不苟,装作依然不知道这是谢滨的来电。但她比较鬼,接电话时候便旋进屋去,装作看钟点工煮菜,避免被其他人听到电话。
樊胜美现场领略了什么叫主动,当即扭头对安迪轻道:“我下决心了。向小曲学。”
安迪附耳轻道:“好。我提供技术支持。刚才送水果的曹律师是我特意叫包子安排与你见面,他对你感觉良好,希望有机会再度见面。他虽是非诉讼律师,但他提起过做些诉讼业务对非诉讼律师的必要性,他应该能提供一些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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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安排的?”樊胜美哭笑不得,想不到安迪已入乡随俗至此,做媒的活儿也干起来了。
“中午吃饭遇见的,觉得他不错,很上进,嘻嘻。”
“这种精英很挑剔的,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
“包子经常跟我说,在男人眼里,女孩子嘛,只要美,摆在哪儿都行。嘻嘻。”
樊胜美不禁笑了,“安迪,你看我手不抖了。”两人相视而笑。
但曲筱绡严肃地走出来,“糟了,谢警察问我是不是去了他的老家。”
“因为他跟踪我,包子设法动了一下他的工作,他很不开心。你小心。噢,关关回来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以为他很镇定,一定是什么事都没有。更糟,上当了,我都没认真应付他。关关,过来。”
但关雎尔一步窜入2202,当没听见。三个人不解,安迪挡住其他两个,自己跟进去2202。“小关,你说要找我谈?”
关雎尔小心地将门关上,小声地道:“安迪,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一说就掉眼泪。
“别哭,我已经解决了。他以后不可能再动用政府资源来跟踪我。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指责了他,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激烈地指责过一个人。可是…我真的不是怀疑你,我对你的信任压倒对他的信任。可是…看着他否认时的眼神,我真心酸。”关雎尔的眼泪落得跟开闸的自来水一样。“我…我心里怎么竟觉得…他被冤枉了呢。他说他昨天巧遇你是因为公务正好去那儿。”
“那儿,哪儿?”
“他没说。他一脸非常冤的样子,他还很伤心,他今天本来就已经很伤心,已经丢了他心爱的工作…不,安迪,我不是在怪你,他咎由自取。我…可我真觉得他不会跟踪你,他心地不坏,而且他脸上的伤心不是装出来的,是心碎。”
“你觉得他不是跟踪?他说去那儿是由于公务?”
“安迪,你别当回事,我只是牵扯不清。我…心软坏事。”
安迪摇头,回想昨天的经过。“我从一开始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到后来他出现在我面前…还有他今天又去那儿询问工作人员。是他今天的行为让我和包子下了决心。”
可是安迪看着关雎尔哭得异常心酸,她感觉需要给关雎尔一个真相,让这好姑娘心中洗脱内疚。她给包奕凡发去一条短信,让有时间去查查昨天楼道的摄像记录。
安迪走出门,却见曲筱绡脸色煞白地等在走廊。“安迪,我糟糕了,糟糕透顶。”
“小谢?别怕。”
曲筱绡却直着眼睛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曲筱绡终究无法将她妈妈掏空爸爸资产转移给她的事儿说出来,但她很担心,只要谢滨认定她是拆散两人关系的罪魁祸首,只要谢滨锐意报复,谢滨只要有心查一下,她名下那么多资产的来历终究是祸根。她直着眼睛往家里转,没心思管别人的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