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游到怪物近处,仔细端详那粗大的钢链,寻思如何将它解开。钢链似是由百炼精钢与其他东西合炼成,在珍珠耀射下,闪烁着淡红色的光泽。拓拔野咬牙用力扯了几次,钢链纹丝不动。
拓拔野虽然服了神农丹,但一来自己素无功底,平白添了神力,也不知如何调使;二来此钢链乃是几十年前一个奇人所铸,混合北海十七种金属而成,莫说是拓拔野,纵然是江湖中超一流好手,也不能空手将钢链断开。
拓拔野无奈,只好浮上水面换气,再下潜寻觅其他方法。来回试了十余次,终究没有发现什么法子。那怪物似乎也颇为沮丧,嘴里咕噜噜的发着怪声,垂头丧气。
拓拔野眼角扫处,突然发现几丈开外,幽暗之中,有奇异的光芒一闪即逝,但眩光之强,竟胜过遍地珍珠。那怪物似是十分惊恐,没来由的向后退了许多步。
拓拔野心中大奇,不知那里有何物事,竟让它如此惊惧,于是朝那里游了过去。
游到近处,方才发现竟是一柄青灰色的铁剑,斜斜插在潭底的软泥之中,外表看去,无甚希奇之处,却不知先前的眩光从此剑何处发出。拓拔野轻轻一提,就将那剑拔了出来,那剑竟是一柄长不过三尺的普通铁剑,沉于水中已久,锈迹斑斑。只有剑柄上刻了“无锋”二字。既是无锋,那想来也不如何锋利了。
拓拔野原想用此剑断开钢链,但这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将剑抛了出去。剑在水中悠悠荡荡的飘了会儿,斜斜的落下。拓拔野刚要转身,却被眼前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只见那无锋剑如弱柳扶风,飘忽间,竟然没入一块潭底巨石,深达尺余。
拓拔野精神大振,游到剑边,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将剑拔出。其时一道月光斜斜射入潭底深处,拓拔野将剑身一转,登时闪过一道眩目的光芒,他举手挡住眼睛,缓缓的移开手掌,赫然看见剑身上刻了两个小字,在月光下微微泛着金色的光晕。定睛看去,竟是神农二字!
拓拔野惊愕之下,险些呛了一口水,当下抱剑浮上水面。此时月将西沉,晨星稀疏,天色极黑,再过一阵,天便要亮了。
拓拔野在月下仔细端详,那无锋剑剑身果真有神农字样,反转过来,另一侧剑身隐隐也有两个字:空桑。
此剑原是二百余年前,木族圣女空桑仙子的佩剑,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当年空桑仙子在东海邂逅神农,两人一见钟情。空桑仙子将无锋剑送给神农,聊解相思。神农在无锋剑上用金刚指刻下两人名字,当作两情不渝的见证。但是五族圣女必须为处女之身,终身不嫁。空桑仙子为此被木族长老会流放汤谷。而神农身为神帝之尊,竟不能触犯五族之约,解救心爱之人,只能目睹空桑仙子东渡汤谷,独自在南际山顶喝得酩酊大醉。那日他心如死灰,将无锋剑抛入龙潭之中。孰料此剑在潭底沉睡两百年,竟在神农化羽之日,为误入龙潭的拓拔野所发掘。两人缘分,实是命运使然。
拓拔野自然不只此剑来历,但是瞧见神农二字,却也猜得出此剑必与神农有极深渊源,心中惊奇喜乐,不可言喻。想到此剑主人,此刻怕已在山顶化为坚岩,顿时又悲从心来。他爬到岸边,双手捧起无锋剑,跪下又朝山顶扣了三个响头,唏嘘不已。
月以西沉,天色将亮。拓拔野决计赶快将怪兽救出,便去寻找龙马,收服上路。他再次跃入水中,口中衔剑,双手划动,很快便来到那怪兽身边。那怪兽远远望见他口中的无锋剑,便惊恐不已,向后倒退,一直退到水底崖壁。口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全然没有起初威风八面的姿态。
拓拔野心想:“此剑必是收降灵兽的利器,所以它才这么害怕。”想到此处,他将无锋剑握在左手,放至背后,慢慢走上前,伸手在那怪兽的脖颈上不断抚摩。那怪兽起初十分惧怕,但也不敢躲闪,缩着头任由拓拔野抚摩。过了盏茶工夫,怪兽见拓拔野满脸微笑,只是不住的摩挲它的脖颈,并无恶意,惊惧之意稍减,开始放松下来。
拓拔野大乐,心想:原来这灵兽和普通动物也没什么区别。就象从前的阿黄,起初对我凶巴巴,老是吠个不停,但是亲近一会儿,就跟我好了。
待到怪兽完全放松,拓拔野这一口气也差不多憋到了尽头,于是挥起无锋剑,用尽周身气力向钢链上斩落。那怪兽见他挥剑,嘶声狂吼,向左侧奔去,恰好将钢链绷得笔直。亮光一闪,拓拔野在水中听见“澎”的一声闷响,手心发麻,虎口震裂,无锋剑从手中震飞。剑锋与钢链的撞击之力在水中掀起一阵冲击波,将拓拔野向上推了老远。
拓拔野浮出水面,稍一换气,又一个扎子潜入潭底。潭底那只怪兽已经不见踪影,钢链已经被斩断,拖委在地。但是无锋剑竟也断成两截,剑锋那一半直没入岩石中,另一半则横亘在潭底。拓拔野拾起无锋剑,心中怅惘,想不到此剑掘出不过片刻,竟成了断剑,心中颇为歉疚。他将断剑衔在口中,向上游去。
拓拔野上了岸,方始觉得周身疼痛酸软,疲惫不堪。他将断剑插在一旁,重重跌坐在草地上。这一日所遇事情匪夷所思,奇事一桩桩接踵而来。他活了十余年,流浪已久,但所有经历相加,也不如今日这般大喜大悲,惊心动魄。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一声怪异的嘶吼,扭头望去,龙潭底的那只白色怪兽从左侧丛林电窜而出,疾风般向他扑来!
拓拔野大吃一惊,正要伸手去拔无锋断剑,已被怪兽扑倒在地!
那怪兽两前蹄夹住拓拔野两肋,让他丝毫动弹不得,歪斜着脖颈,低着头瞧他,怪兽双眼如火球滴溜溜转个不停,张着嘴,龇着牙,愣乎乎瞪了他半晌,略有所思。拓拔野苦笑,心想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怪兽突然仰天长啸,似乎颇为欢快;猛地垂下头来,张开大嘴,朝拓拔野头上压了下去。拓拔野闭上双眼,自认倒霉,想起神农重托,更是后悔不已。
拓拔野忽觉一条湿漉漉的东西在自己脸上、额上摩挲不已,一股股热气直喷到自己眼脸上来。拓拔野睁开双眼,看见原来竟是那怪物的舌头在自己脸上乱舔,心中惊诧不已。心道:“莫非这怪物还有洁癖,要先将食物洗静?”
但那怪物舔了他半天,仍未有咬他的迹象,只是一味的吐舌舐舔,口鼻中发出哼哼卿卿的响声,竟似毫无恶意。怪物呵出的热气弄得他瘙痒难当,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那怪物将脖颈朝后一缩,歪着头瞧他,咧嘴发出哈哈之声,仿佛在学他一般。
拓拔野又惊又喜,试着探出手,在它脖颈、头部摩挲。那怪物并不退缩,眯了眼任由他抚摸,倒象温良驯服的小狗。怪兽侧过头,伸出舌头舐他手,极是亲热。
拓拔野大喜,想来这怪兽也知情知义,感恩图报。拓拔野搂住怪物的脖颈,冷冰冰的鱼鳞贴在皮肤上甚是舒服。那怪物甚是欢喜,不住的摇头摆尾,口中发出哈哈笑声。拓拔野忍俊不禁,拍拍它的头道:“你倒学得挺快,下次教你说话。”自觉荒唐,哈哈大笑。一人一兽相对哈哈。
拓拔野一日未眠,疲惫已极,再兼死里逃生,欢喜不尽,一颗心逐渐放下,困意迅速翻涌上来。过不多时,便抱着怪兽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之时,已是翌日正午。阳光灿烂的照耀着,蓝天白云,山崖环绕,龙湫瀑布如蒙蒙细雨,漫天洒落。如此向上仰视,仿佛在俯瞰一口深井。有一刹那,拓拔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揉着眼睛,从草地上爬了起来,龙潭碧波泠光,周侧奇花异草。身旁一只满身鱼鳞的白色独角鹿正瞪着火红的双眼看他,见他醒转,欢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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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这过目难忘的怪兽,拓拔野这才将昨日之事一一想起。看看烈日悬空,想起神农重托,拓拔野大叫一声“糟糕”,跳将起来,摸摸怀中书物,所幸都在。羊皮书上的字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所写,在水中浸泡许久,竟然没有一字洇开。羊皮囊中的十五颗神农丹也一颗未失,神木令倒是更加坚硬,敲起来有金属之声。
拓拔野翻开《大荒经》,按图索骥,查到南际山,在地图附近仔细搜寻,果然看到在南际山西南方向标有玉屏山三字。蜃楼城则在南际山东北方临海之处。想起神农所说,此处离玉屏山两百余里,离蜃楼城两千余里。倘若寻访不到青帝,从南复折而向北,路程相加,少说也有两千五百里,要在七日内赶到,可真是难于上青天。不知神农所说的龙马又在何处呢?
拓拔野四下眺望,龙潭中的碧水漫过岸边巨石堆,在凹洼处汇聚为溪流,蜿蜒西南,一直流过西南的山谷。溪水所经之处,水草犹为丰茂,以拓拔野流浪素久获得的经验,这溪流附近必是动物出没,饮水栖息之地。哪知他引颈眺望了许久,也不见一只动物出现。
拓拔野暗暗纳闷,难道此处竟是死谷?那么昨夜的那只飞牛怪物又逃到哪里去了?
拓拔野和独角鹿沿着溪流向西南走去,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远远的有几只龙头马身的怪兽在溪边垂颈饮水。拓拔野大喜过望,心想这必定是神农所说的龙马了!只要收服一只,便可日行千里,七日内完成重托,自是不在话下。
拓拔野正待发足奔去,独角鹿却已嘶吼一声,向龙马飞驰去,速度之快,竟似身边突然卷过狂风,劈过闪电。拓拔野大为意外,岂料奇怪的事还在后头。那几匹龙马听见独角鹿的独特嘶吼,登时抬头四顾,瞧见独角鹿冲来,竟吓得四散奔逃,一只年幼的龙马惊慌失措,前蹄绊倒,全身瘫软,竟不能再爬起来。
独角鹿刹那间便冲到小龙马前,瞧也不瞧它一眼,径直飞奔,不过片刻便追上两匹骏健的龙马,还未如何,那两匹龙马便奋蹄长嘶,惊惧不已。独角鹿一声怪吼,两匹龙马立即卧倒,低声悲鸣。
拓拔野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原来这独角鹿乃是水族灵兽白龙鹿,性烈难训,极为凶猛,并且奔跑如飞,远胜龙马。这只白龙鹿数十年前在东海沿岸为害甚众,被一路经此地的奇人用十七混金索降伏,困在龙潭之中。几十年来,白龙鹿在龙潭底,咬死许多灵兽,尤以龙马为众。苟存的灵兽,除去少数凶顽之物,无不远远辟易,连龙潭也不敢靠近。
拓拔野虽不知究竟,却也猜出这独角鹿乃是大大的出奇。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因同情之心救出的水底怪物,竟是如此了得。冥冥之中如有神助。
白龙鹿受困几十年始得自由,心情极好,竟不咬噬龙马,而是转身朝着拓拔野昂首睥睨,颇有得意炫耀之态。拓拔野哈哈大笑,冲它吹了一声口哨,白龙鹿立即飞奔回来。
拓拔野拍拍它的头,与它亲热片刻,用无锋断剑在白龙鹿颈上残余的十七合金索上奋力削磨,反复十余次,钢链方才断落。白龙鹿欢鸣不已,头颈在拓拔野身上来回磨蹭,湿嗒嗒的舌头又朝拓拔野脸上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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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大喜,用神农所教招式,翻身上了鹿背,叫道:“咱们走吧!”白龙鹿长嘶声中,扬蹄飞奔,瞬息间便奔出十余里。山谷中只听见拓拔野连连惊叫“慢些,慢些!”,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艳阳高照,鸟语花香,龙潭谷中又恢复了宁静。
那只飞牛怪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探头探脑一阵,确定白龙鹿已经去远,欢鸣声中,重重跃入龙潭中,溅起老高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