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吹罢,林外响起成片的掌声与叫好声。原来群雄也为他明亮高亢的笛声吸引,他们虽不通乐理,但那笛声欢乐愉悦,尤其在这困境之中更为鼓舞人心,是以大受欢迎。纤纤拍手笑道:“爹爹,你输给拓拔大哥啦!这麽多人都叫好呢。”拓拔野连忙摆手不敢。
科汗淮脸上神色奇异,目光炯炯的望着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兄弟当真是音乐奇才。科某有一曲,曲调晦涩,不知拓拔兄弟能否与我一同吹奏?”
拓拔野一听有难奏之曲,登时来了兴致,连连点头。当下两人面面对坐,科汗淮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用一块石子压了,放在拓拔野的面前。羊皮纸上写满了上古音符组成的曲子。拓拔野年幼时四处流浪,曾跟从一个老乐师漂泊了一阵,是以对这这些音符倒不陌生,但这一看之下,登时“咦”了一声,抬头诧异的望着科汗淮。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是否觉得这首曲子无法吹奏?”拓拔野展颜道:“既然有人写得出来,那便必定可以吹奏。”
两人将笛子放至唇边,微一点头,一齐吹将起来。
笛声方一奏起,便如峭崖险浪,高陡铿锵,登时将众人吓了一跳。这曲子纤纤常听父亲奏起,但每次吹得一半,便突然止住,对这怪异艰涩的曲子,她倒是没有任何惊异,兴致勃勃的盘腿坐着倾听。笛声高越,竟如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虽不刺耳,但听起来宛如周身被巨浪高高抛起,还未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抛掷更高处,令人说不出的紧张难受。突然之间,笛声急转而下,一泻千里,又成绝壁瀑布、疾涛猛浪。竹林沙沙作响,竹叶倾舞。
狂风忽起,满地竹叶卷舞纷飞,众人闭眼伸手格挡竹叶,忽觉自己便如在险浪狂涛之中,被狂泻而下的水浪冲得摇摇晃晃,功力稍差的游侠突然一跤坐倒。
笛声疾响,风狂雨骤,巨浪滔天。忽然笛声回转,如黄河九曲,泰山十八盘。每一转都在至为险要之处陡然折回,豁然开朗,如急流小舟在蜿蜒险滩中从容摆渡。每次转弯之後,笛声越高,逐渐又成起初那节节攀升的巨浪之势。
群雄耳边风声呼呼,睁眼望去,竹林乱舞,月光暗淡,林外大河突然波澜汹涌。内息翻涌,忍不住要去抵抗这险急笛声,但越是抵抗越是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笛声在最高处,突然如火山爆发,一齐炸将开来,又如雪崩冰融,汇成怒流春水。笛声绵绵浩荡,大河奔腾,迂回百转。呼听巨浪澎湃,惊涛裂岸,乱石穿空,千雪迸放,似是到了淼淼东海,万里大洋。
海啸狂风,滔天巨浪,风暴一阵比一阵可怖。突然铿然脆响,风停浪止,一切嘎然停顿。众人睁眼望去,拓拔野不好意思的转了转手中断为两截的竹笛,笑道:“这竹子忒不结实。”科汗淮跳将起来,满脸欣喜,大笑道:“妙极妙极!黎明突围定然成功!”众人从未见科汗淮这般狂喜,听得他所说之话,尽是既惊且喜,纷纷站了起来。
科汗淮拍着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拓拔兄弟,你当真是上苍派来的不世奇才!蜃楼城有救了!”科汗淮素来稳重,极少如此盛誉一人,拓拔野受宠若惊,只是微笑。瞧见纤纤又惊又喜的大眼睛,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科汗淮玩转手中的珊瑚长笛,笑道:“拓拔兄弟,这笛子可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东海龙神送给科某的一件封印。”众人都大为惊讶。大荒时,各族皆有神器,神器分为三种:一为祈天神器,曰为神器,一般由族中圣女掌管。二为御兽神器,曰为封印,一般由魔法师掌管。三为对战神器,曰为兵器,一般由五帝掌管。五族中神器多有流失,此又另当别论。封印神器的神奇之处,便在於它可以封印灵兽乃至人类,将其收纳变化为各种物事。这枝珊瑚笛子既然是东海封印,是大荒五族之外的神器,必定也有封印的灵兽。
科汗淮道:“这枝珊瑚笛子封印之物,不是普通的灵兽,而是三百年前,被神帝思拓成之击杀於东海之滨的珊瑚独角兽的魂灵。”众人失声惊呼,极是惊异。珊瑚独角兽乃是三百年前现身大荒的十大凶兽之一,出现时倾灭十八城,长江泛滥,百姓颠沛流离。思拓成之大战三昼夜方将其杀死,但也因此大耗真元,在此後与裂天兕等凶兽的对决中力竭而死。
科汗淮道:“当年的东海九大龙王悄悄将珊瑚独角兽埋在深海,割下它的珊瑚角,作成这枝笛子。又以这枝笛子封印它的魂灵。”陆平道:“难怪。珊瑚独角兽是死於惊涛骇浪之中,要解开封印,御使它的魂灵,便要吹奏出惊涛骇浪般的封印曲。”这其中的道理便与雨师妾的苍龙角是一样的。当年苍龙被黑帝击杀,取其角制成封印,吹奏时御使其魂灵,从而驾御百兽。
科汗淮点头道:“正是。这曲子是当年目睹神帝击杀珊瑚独角兽的九大龙王凭借当时记忆合力写成。但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吹奏出来。便是科某,也无法完整吹出。所以这封印也从未解开。”他望着拓拔野叹道:“想不到拓拔兄弟极富天才,竟能将这世间第一艰涩的曲子毫不费力的吹奏下来,倘若不是这绿竹笛太过脆弱,突然断折,科某今日必定可以随着拓拔兄弟将曲子吹完,解开封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对拓拔野又多了一分由衷钦佩之意。纤纤目光闪闪,竟是欢喜的神色。
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既有极强的音乐天分,体内又有充沛真气,若由你用这珊瑚笛吹奏这金石裂浪曲,必定可以御兽伏敌!”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盯在拓拔野身上,惊佩、期待、欢喜交揉混杂。突然有一人的眼光越过拓拔野头顶,怔怔的瞧着天壁山崖,脱口道:“那,那是什麽!”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天壁山离地两丈余高处,赫然多了一道宽三尺高丈余的狭长裂缝,月光照得一片雪亮,裂缝边隐隐刻了几个白字:桃花源。地上碎石尘土堆积,想来这裂缝原是被岩石密密实实的塞挡起来,被适才科汗淮与拓拔野的笛声合奏的声浪震裂落地,重现天日。
桃花源?这三字好生熟悉。象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拓拔野皱眉苦想。是了,昨夜在《大荒经》上瞧见过这三个字。当下从怀中掏出《大荒经》,翻到天壁山这一页,果真看见:“……又北三百里,曰天壁山。南北两千里,西侧如被斧斫,桀然而断。曰为盘古开天地时所劈。其势险峭,不可攀越。其东有桃花源洞,相传为盘古一指洞穿。长三里余,可由此穿越天壁……”
拓拔野心中狂喜,振臂呼道:“咱们可以出去啦!”
众人瞧见那隙缝之时,心中隐隐已有侥幸之意,听得拓拔野喜极狂呼,纷纷大喜,有些游侠竟在地上翻起筋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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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突然全部噤声,齐毅低声笑道:“他奶奶的,可别让水妖听见啦。”另一人笑道:“明日水妖大军压近一瞧,咦,这些游侠怎地全没了踪影,难道都长了翅膀飞走了吗?哈哈,那时咱们已经到了蜃楼城里喝酒吃肉啦。”众人轰笑。
当下金族游侠施放幻镜真气,在那桃花源洞隙前立起一道六丈来高的幻镜屏障,远远望去,那裂缝丝毫瞧不见,倒是影影绰绰看见山下或坐或躺倒了许多游侠。众人则绕过那幻镜,跃上桃花源,次第朝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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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觉得空气有些窒闷,当下运转真气,热力游走,烦闷稍减。手所触处,那洞壁青苔遍布,极为湿滑。脚下尽是碎石,每踩一步便咯吱直响。纤纤毕竟是小女孩,对这黑暗神秘的山洞颇为害怕,虽然跟在父亲身後,却常常杯弓蛇影,发出尖锐的惊叫声,一边朝後缩退,躲到拓拔野的怀中。拓拔野不得已,只好拉着她的手朝里走。
纤纤的小手被拓拔野紧紧握住,感觉到他温暖的掌心和好闻的气息,心中逐渐平定下来,又羞又喜,脸上发烫。竟然渐渐忘了这是在一个陌生神秘的洞穴中,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望下走,心中倒希望这条黑暗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突然听见丁冬丁冬清脆悦耳的滴水声,众人心中大喜,倘若前方有水,则确实必有出去的道路,当下回头传递讯息,纷纷加快了步伐。
火光摇曳,洞中明暗不定,拓拔野心想:“世事当真难以预料,七日之前,我还是在南际山上游荡的流浪儿,今日竟与这些英雄好汉一道去拯救大荒自由之城。短短几天认识了这许多朋友,莫名其妙得到一身真气。上天对我,那还真是不错。不知道雨师妾眼下怎样了?仙女姐姐又在哪里呢?这往後的日子,难道便如同这山洞般神秘不可猜度麽?”
水声越来越响,湿气越来越重,突然眼前一亮,前方竟是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堂石洞。一道亮光从那石洞大堂的正顶直直的照射下来。拓拔野抢前几步,抬头望去,顶上竟是一个方圆丈余的天然石洞,由千仞高的天壁山顶径直破入这桃花源中。此时月正中天,由这天洞朝上望去,竟恰巧可以看见如钩弯月。山顶山泉经这天洞汩汩流下,一丝丝滴入脚下的石沟之中,汇成洞内的小山溪,朝东流去。
那泉水流到东侧石壁,竟从石壁下高不盈尺的石沟中流了出去。掣火四顾,偌大的山洞除了这顶上千仞天洞与东侧的尺余石沟之外,竟然别无出口。
过不多时,群雄陆续进入这大石洞中。众人查遍四壁,都未找到任何出口或是机关。要想从这天洞或是从那水沟出去,除非变成小鸟鱼虾。时间流淌,大家不由又开始沮丧起来。
科汗淮站在东侧石壁旁,沉吟不语。突然伸手在石壁上反复敲打,回音空洞。众人登时大喜,叫道:“这石壁之後必有通路!”
科汗淮沉吟道:“奇怪。但这石壁不象是岩石,难道其中另有玄机麽?”当下他示意众人远远避开,缓步走到距东侧石壁丈余处,右臂高举,嗤的一声,断浪气旋斩吞吐出鞘。
群雄远远的避开来,将双耳塞上,屏息静观。
科汗淮低喝一声,右臂猛冲,青光蓬然,断浪气旋斩以雷霆之势朝前刺去。
“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石土飞溅,洞中四壁石头簌簌落下。
尘烟散尽,众人举起火炬望去,出乎意料之外,东侧石壁并未被洞穿,只是震落了一地的石块,露出青黑平滑的平面来。游侠中有人吃惊道:“北海玄冰铁!这山壁是北海玄冰铁!”
科汗淮面色凝重,点头道:“定是有人用北海玄冰铁将这出口完全封住。以我的断浪气旋斩,还不足以劈开玄冰铁。”拓拔野凑身上前,借着火炬的光芒,看见玄冰铁上竟刻了一行小字:玄冰为界,水木相安。木灵感仰、水汁光纪盟誓於大荒5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