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裂商鞅,咸阳的世族元老们弹冠相庆了。
连日来大雪封门,但太师府邸却是门庭若市。总管府务的家老督促着二十多个仆役不停的清运院落、门庭与车马场半人深的积雪,才堪堪容得流水般的车马停留转圜。到太师府拜访的,都是清一色的世族贵胄。他们驾着华贵的青铜轺车,穿着历代国君亲赐的各种色式的勋贵礼服,谈笑风生的联袂而来,喜庆之情超过了任何盛大节日,在冰天雪地肃杀凛冽的咸阳城,竟是映出了另一道风景。
太师府的正厅早已经满荡荡无处立足,连临时应急在庭院中搭起的防雪蓆棚下,也站满了衣饰华贵的宾客。贵人们挤挤挨挨的走动着相互寒暄,却都只是高声谈笑着老天有眼、雪兆丰年之类的万能话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舒畅之极的轰然大笑!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谈论邦国大事,尽都在扯闲,却都是兴味盎然。秦人管这种闲扯叫“谝闲传”,是窝冬时节亲朋邻里相聚时消磨寒天的传统功夫。但这些华贵的宾客们高车骏马冒雪而来,却不是为了在这里谝闲传来的,他们显然在等待什么,却是谁也不说,只管高兴。
冬日苦短,看看暮色已经降临,暴雪虽然小了,可雪花还是纷纷扬扬的飘舞着,寒气袭来,已经有人开始跺脚了。这时候,华贵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喧哗谈笑在不知不觉间凝固了。
“哎,怪也!我等没吃没喝,在这里磨叨了一天?”有人惊讶了。
“对呀,老太师该出来说几句了吧。”有人恍然醒悟过来。
“然也,冠带如云,还不是要老太师定夺一番?”
“是啊是啊,老太师为何还不出来?”
“老太师接见诸位大人——!”偏在这乱纷纷之际,家老走出正厅高高喊了一嗓子。
华贵的宾客们突然来了精神,一齐站了起来,殷殷望着正厅通向寝室的那一道拱形门。
一声苍老的咳嗽,白发苍苍的老太师甘龙颤巍巍走出了隔门。他扶着一支桑木杖,身着一领没有漂染的本色布袍,一头白发披散,头上没有玉冠,腰间没有锦带,活似一个乡间老翁,与盈厅满室的华贵宾客相比,老甘龙寒酸得秃鸡入了鹤群一般。但就是如此一个老人,当他穿过厅堂,走到廊下,目光缓缓扫过正厅,扫过庭院时,华贵的宾客们却都羞愧的低下了头,避开了他那呆滞尖利的目光。
“老太师,我等都,都想听听,你的高见呢。”还是太庙令杜挚期期艾艾的开了口。
“哼哼,”老甘龙冷冷笑了一声,“老夫唯国君马首是瞻,何来高见?尔等都是老于国政了,邦国大事要在朝堂商议,懂么?”说完,径自颤巍巍转身,谁也不搭理的回去了。满室勋贵竟大是尴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大惑不解。新任客卿赵良极是聪敏,略一思忖便恍然透亮,高声道:“诸位大人请回吧,天气冷得紧呢。”说完便径自回身走了。
“回吧回吧。”杜挚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粗声大气道:“也是,只能做,不能说呢。”
勋贵们这才活泛过来,纷纷抬头望天:“走吧走吧,冷冻时天的,回家窝着去。”不咸不淡的相互议论着,便各自匆匆去了,连三三两两的同路都没有,与来时的成群联袂高声谈笑竟是大相径庭。片刻之间,太师府便成了门可罗雀,清冷得又恢复了从前的光景。
当家老走进书房禀报时,老甘龙正偎着燎炉,用一柄长长的小铁铲翻动着红红的木炭,仿佛要看透木炭火一般。听完家老禀报,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只是抽搐了几下:“家老,叫甘石来。记住,太师府从今日起,不见任何客人。”家老恭敬点头:“晓得了。”便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了甘龙书房。他便是老甘龙的长子甘石,也是一领棉布袍,朴实得象个村夫,惟独那炯炯发亮的目光,那赳赳生风的步态,却自然透漏出一种精明强悍。老甘龙有三个儿子,次子甘砜与三子甘兖都早早在国府做了相当于下大夫的实权小吏员。惟独这最有资格做官的长子甘石,却一直是白身布衣,在家闲居,而且极少与人来往。除了过从甚密的几个门生故吏,朝中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老甘龙有这个长子。但是,恰恰是这个白身布衣的儿子,才是老甘龙真正的血肉肱股,才是支撑甘氏宗族的栋梁。老甘龙被完全湮没的二十三年中,所有的密谋都是通过这个貌似木讷的甘石实施的。没有甘石,甘龙当初便不可能制造太子杀人事件,也不可能知道公孙贾的真相,更不可能与他共谋密联世族力量从而促成车裂商鞅。甘石是老甘龙的秘密利器,是斡旋秦国政局的主轴。现下车裂了商鞅,秦国正当十字路口,老甘龙又要使出他的秘密利器了。
拨旺了燎炉木炭,啜吸着浓稠的米酒,父子二人从天黑一直密谈到东方发白。
半个月后,封堵道路的大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一辆牛车便出了咸阳北门,咯吱咯吱的上了北阪,冒着呼啸的寒风驶进了北方的山地。
赶车的两个人都是一身红袍,一口大梁官话,任谁看也是魏国商人了。他们不急不慌的在冰雪地里蠕动着,每遇村庄便用药材换取兽皮,偶而也在那个山村歇息两天,与猎户、农夫、药人尽兴的谝着闲传。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连过年都是在路上晃悠,待到雪消冰开杨柳新枝的三月初,这辆牛车终于来到了陇西地带的山林河谷。这一日,牛车翻过一座高山,一片苍黄的林木,一片凌乱的帐篷竟赫然显现在眼前!
“甘兄,义渠国么?”一个年轻商人指着树林帐篷,兴奋的喊了出来。
“谁是甘兄?谨细些了。”四十多岁的红衣商人老成持重的斥责了一声。
“一高兴便忘记了,掌嘴!”年轻商人嬉笑着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高兴的事在后头呢,急甚来?先歇口气儿,听我说说义渠国的底细。”
“早该说了!害我做了一路闷葫芦,憋气!”年轻人一边高声大气的嚷着,一边利落的从牛车上取出一块干肉与一只酒囊走了过来。中年商人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咕咚咚大喝了一气,大袖沾沾嘴角,长长的喘了口粗气,便指着河谷密林中的帐篷,缓缓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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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渠,一个古老的部族。商末周初的时候,义渠是西戎中有数的大部族,也是少数几个以“国”自称的强大部族。那时侯,他们的活动区域在漠北草原,是个完全游牧的草原部族。义渠人剽悍善战,占据着漠北最好的河谷草原。到了西周末年,周幽王失政乱国,要废黜太子宜臼。申侯(申国国君)是太子舅父,便秘密联络西戎发兵保护太子。西戎本来就对中原敬慕不已,黄发、红发、义渠、犬丘等八个最大的部族便联合组成了八万骑兵攻进了镐京,号称“八戎靖国”。八戎骑兵本打算为中原王室建立一个大功,从新天子手里得到一个封爵、一片边缘草场就满足了;及至攻进镐京,发现王室军队竟然不堪一击,中原诸侯也无人敢于应战,便野心大为膨胀,杀死了周幽王,将王室洗劫一空,又大火焚毁了镐京!其中义渠骑兵杀戮最烈,被周人呼为“牛魔义渠”。太子宜臼发愤雪耻,秘密跋涉到陇西请求秦人发兵靖难。秦部族举族秘密东进,五万骑兵与八戎八万骑兵展开了血战,将八戎骑兵杀得尸横遍野!从此,八戎便与秦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尤其这义渠部族,死伤最多,两万精壮只逃回了五千,仇恨最大。
两百多年后,东周衰弱,西戎各族又开始杀进中原。南边的山夷、东边的东夷、北边的诸胡、西边的戎狄,四面喊杀蚕食,汪洋大海般包围了中原!义渠最为强悍,竟然一路烧杀到了黄河南岸,占了两三百里大的一片荒原,宣布称“王”,要将这里做建立“义渠国”的根基。这时候,齐桓公联合诸侯,尊王攘夷,九次联合中原诸侯,对入侵中原的夷狄展开了大战。义渠部族西撤时,被刚刚即位的秦穆公率领秦军堵住了退路,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义渠一族被杀得只剩下两三万人突围逃窜。义渠部族便又一次和秦人结下了血海深仇。
后来,中原争霸,秦穆公却全力平定西方戎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戎狄部族,全部被秦军打败,变成了秦国的附庸诸侯。也就是说,臣服秦国,缴纳贡赋,但依然自治。但秦穆公惟独对义渠国恨之入骨,将义渠精壮三万人全部迁徙到秦国腹地,罚做隶农(奴隶),将其余老幼女人则全部驱赶到阴山以北的荒漠地带去了。义渠部族便对秦人又记下了一笔雪仇。
秦穆公之后,秦国四代衰弱,义渠部族又顽强的杀了回来,占据了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直到秦献公即位,秦国整军经武,要先除义渠这个眼中钉,而后再对魏国开战。打了几次,义渠都败了,但却逃得极快,始终未伤元气。秦军一退,义渠便立即卷土重来,气得秦献公哭笑不得。这时,年轻的中大夫甘龙提出了“安抚义渠,以定后方”的谋略,又慨然请命,只身前赴义渠和谈。历经三月,甘龙与义渠首领达成了“义渠称臣,秦国罢兵”的血契。秦国后方安定了,义渠也获得了休养生息。
当时,义渠占据的还只有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可是在秦献公无暇西顾的二十多年间,义渠又趁机占据了漆水河谷与岐山、梁山一带的山地草原,变成了半农半牧的部族。秦孝公与商鞅二十多年间忙于变法,只要西部戎狄不生叛乱,也不会去触动他们。就这样,义渠国安定的繁衍了五十多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富庶强盛的部族。
“我说呢,”年轻人一笑:“老哥哥成算在胸,原是老伯于义渠有再生之恩,好!”
“虽说如此,还是不能大意。”中年人凝望着河谷密林中的缕缕烟柱:“戎狄凶顽,只是可用之利器罢了,不能与他们认真。好了,走吧。”
牛车嘎吱嘎吱的下了山坡,顺着小道走向林中。只见河谷两岸的山坡上大火熊熊,围着山火的大群赤膊男女挥舞着手中的木耒铁锹欢呼雀跃,嬉闹一片,山火一熄,欢呼的人群立即扑进还冒着火星儿的草木灰中,挥舞着木耒铁锹猛力挖翻热土,便又是一阵呼喝喧闹。中年人低声告诉年轻同伴:义渠部族认定牛是自己的祖先,是神灵,不能用牛拉车耕田,更不能宰杀,只能骑着牛打仗,拓荒种田都是人力。
“怪诞!”年轻人轻蔑的摇摇头,冷笑一声。
“别乱说。到了,看。”
前方的河谷树林已经是枯叶萧疏,一片大瓦房显露出来。房前空场上飘着一面黑色的大纛旗,依稀可见旗面绣着一头狰狞的牛头人身像!两人在林外停下牛车,徒步向瓦房走来。
突然,林中“哞——!”的一声低沉的牛吼,有人高声喝道:“牛,生身父母!”
“人,牛身灵性!”中年人奋力回答。
林中小道走出一名壮汉,身穿筒状的兽皮长袍,粗声大气问:“秦人么?”
“正是。”
“要做甚来?”
“要见大牛首,特急公事。”
“啊,懂了,是否甘杜二位公子?”兽皮长袍者审视一番,显然是个知情头领。
“正是,在下甘石。”中年人一指同伴,“这位乃公子杜通。我等见过将军。”
“将军算个甚来?我是二牛!”兽皮长袍者认真纠正着自己的官号,又向树林外一瞥,脸便黑了下来:“你,敢用牛神爷拉这烂车?”
“二牛大人,”甘石拱手答道:“这是头神牛,它自己非要拉着车来见大牛首。”
“噢?车里可是给大牛首的贡物?”二牛黑着脸。
“正是。药材、兽皮、刀剑。”
二牛突然哈哈大笑:“难怪难怪!当真神牛!”又转身高喝,“五牛,去将牛爷爷卸套,叫两个女人去侍侯。你自己拉车到宫里来!”
“嗨!五牛遵命!”林外有人粗声答应。
“好了。你,你,随我二牛来吧。”便头前大步带路。
杜通拼命憋住笑意,跟在郑重其事的甘石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林间小道。不经意一瞥,杜通却发现密林中隐藏着至少一两百土黄色兽皮的弓箭手,引弓对准林间小道,心中一惊,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四面环顾,却又不禁“噗”的笑出声来。原来林间疏疏落落的空隙处,闲走着几头壮硕的黄牛,一群男女正争相钻在牛腹下吮奶,更有几个半裸少女爬在牛脊梁上气喘吁吁,呻·吟不断……甘石回身,向杜通严厉的瞪了一眼,拉起他的手大步向前。
出得树林,来到那片大瓦房前,甘石拉着杜通便向那面牛头人身的大纛旗扑地拜了三拜。领路的“二牛”两手圈在嘴边,向大瓦房内高声传呼,“哞——!秦国老太师公子,求见大牛首——!”
大瓦房内也“哞——!”的一声牛吼,随即一个悠远的声音应道:“进——!”
甘石杜通来到正中的大瓦房前,却见一扇整石大门洞开着,六名虎皮弓箭手雄赳赳站立门外。进得门内,幽暗一片,浑如夜晚。原来房内没有窗户,进深又深,若非一盏粗大的兽油灯冒着吱吱油烟摇曳闪烁,还真难以开目见物。甘石、杜通不由揉揉眼睛,才看见大屋最深处有一方极大的义渠人叫做“火炕”的土榻。炕上一大张虎皮,虎皮上斜卧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甘石心知,这便是大牛首无疑了。大牛首的土炕下有一个大洞,洞里火光熊熊,满屋子都热烘烘的。两个半裸的女奴正偎在眯着双眼的大牛首身旁,一个为他仔细的梳理白发,一个用小木棰轻叩他的小腿。火炕旁边的地上,昂首挺立着一头弯角闪亮的威猛公牛,牛身披着红布,牛头戴着铜面具,不断出蹄踩踏着伏在地上的一个裸·体女人。女人辗转反侧的轻轻呻·吟着,似乎并不感到痛苦。
甘石还算得镇静如常。杜通却因第一次来义渠,惊讶得仿佛进了梦境一般。
“来者可是甘、杜二公子?”火炕上的老人沙哑的悠然开口了。
“甘石、杜通,参见大牛首。”
“好了好了。老太师给我老牛带甚个好物事来了?”
“禀报大牛首,家父奉送药材一百斤、兽皮一百张、上好刀剑一百口。”
“噢,都是老牛想要的物事嘛。说吧,是要我出兵咸阳么?”老人依然眯缝着眼睛。
甘石拱手道:“大牛首,义渠靖难咸阳,并非家父一人之意,实是万众国人之心。商鞅新法不废,穆公祖制不复,义渠人也将大祸临头。”
“老太师可有亲笔书信?”大牛首没有理睬甘石的慷慨陈辞。
“大牛首明察,家父阴书随后便到,只怕……只怕义渠无人可以整读,是故,先由甘石杜通为特使,以彰诚信。”
“嘎嘎嘎嘎嘎!”突然一阵老鸹似的长笑,大牛首道:“中原阴书算个甚?老牛懂得!敢小视我义渠么?”
杜通一直没敢插话。他当然明白“阴书”的讲究:但凡军国大事要传递秘密命令,便将一份书信的十多支竹简打乱分成三五份,由几个快马骑士分路急送,每个快马骑士只送一份,若万一被敌方截获,任谁也看不懂其中意思!收信人收齐竹简后,按照竹简背后的符号重新整理排列,便知原意。这叫“三发一至”或“五发一至”,若无有经验的书吏,确实容易弄错顺序,导致错解密信内容。义渠蛮戎,哪里来这种书吏?想想生气,杜通不禁高声道:“大牛首不明事理!老太师派出亲子,还不如一封阴书么?”
大牛首又是一阵嘎嘎怪笑:“你这小子,说得还算有理。好,这件事撂过,老牛也不在乎那几片竹板子。”
“大牛首明断。”甘石不失时机的逢迎了一句。
“哼哼,”大牛首却是冷了脸,拾起了方才的话题:“甘石,你也休得欺瞒老夫。商君变法,与我诸族有约:戎狄祖制,三十年不变。我义渠,有何大祸可言啊?”
“大牛首差矣!”甘石连连摆手:“纵然三十年不变,大牛首的安宁时光也只剩得五年了。五年后新法推行西陲,义渠人就得用牛耕田拉车了,族奴也得废除。大牛首也只能做寻常族长,再也不是义渠封国的大牛首了。义渠人嘛,也得编入官府户籍,男丁得从军,女子得桑麻,一人犯法,十家连坐。到得那时,义渠封国的牛神日月,就永远从泾水河谷消失了。”
一时间,屋内的义渠牛官都惊慌愤怒的望着甘石。
大牛首霍然坐直,推开身边女奴,冷冷一笑:“恢复了穆公祖制,义渠又有甚个好处?”
“祖制恢复之日,秦国世族元老将拥立新君。义渠国可得散关以西三百里地面,正式立国,大牛首可称义渠大公,与秦国并立于天下!”甘石慷慨豪爽,俨然便是一国使臣。
“只可惜呀,空口无凭,啊嘎嘎嘎嘎嘎!”大牛首又是一阵老鸹大笑。
杜通跨步上前:“大牛首,这是世族三十二元老的血契!”双手捧上的却是一方白色羊皮。火炕上的大牛首接过,凑近吱吱冒烟的兽油灯,一片血字赫然在目!最后是大牛首耳熟能详的一片名字。大牛首端详一阵,抖抖羊皮笑道:“那我就留下这篇血契了,日后也有个了结了。”
杜通急道:“大牛首,这可不行,我等还要到其他部族……”
甘石连忙抢断话头:“大牛首,旬日间我便可从狄道归来,届时留下血契为凭,如何?”
大牛首阴沉着脸沉吟道:“也好,我不怕你等骗诈。但有血契,我便发兵。否则,甭怪我老牛说了不算!”
甘石却愣怔住了。按照他父子的谋划,血契“只做看,不做留”。如此重大的裂土分国的凭据,绝不能留在这些素无定型的蛮夷手里。然则这个老奸巨滑的大牛首,竟是没有血契便不发兵,这却如何是好?他其所以要从最近的部族开始连结,就是怕万一在他们的连结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咸阳突变,已经连结的部族就能立即发兵;如果不给他留下血契,这个万全谋划等于落空,岂不坏了大事?思忖片刻,甘石拱手道:“大牛首如此看重血契,我等就留它在义渠便了。然则,我有两个条件。”
“说吧。老牛只要不受骗,就不为难你。”
“其一,若其他部族头领派人来查,大牛首须得出示血契。”
“这血契,原本便是对西陲诸部的,自然应你。”
“其二,若我等尚未回程而咸阳有变,大牛首得立即发兵。”
“啪!”大牛首双掌一拍:“我义渠与秦人有五百年血仇,用得你说?一言为定!”
在义渠盘桓了一夜,甘石杜通又详细询问了义渠的兵力与可连结的同盟部族,为狡黠的老牛首出了许多主意,第二天早晨方才离去。
一路上,杜通对留下血契有可能引发的后患忧心忡忡,絮叨几次。甘石又气又笑道:“你是昏头了?不知第二步谋划么?”杜通怔怔道:“第二步?第二步是何谋划啊?”甘石劈手一鞭,甩断了一根粗大的拦路枯枝:“掌权之后,立即剿灭戎狄!秦国后院有这些鸟国,谈何穆公祖制?他留下血契,鸟用!”
杜通恍然大笑:“甘兄儒士,粗话却忒妙。直娘贼!走!”
二人大笑,便扬鞭催马,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