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阁“辰月之变已经第三天了啊,”却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却商,你的科目是史卷啊,”长者说,“你所要记的辰月之变,是不需要用眼睛看的。”信鸟又飞来了,带来了一张纯白纸卷,却商把它展了开来。
“星流六千三百零一年,辰月之变,鹤雪团为野尘所屠。鹤雪永翔之术失传。”简单的十几个字,长者却怔怔看了很久。
“竟然失传了么……”“长者,要把这条记上去么?”“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一等,是因为不肯相信。如果九州失去了鹤雪之舞,那么苍茫的天空将变得多么黯然。
“还有一天零一个时辰。”向异翅闭着眼睛,仿佛正静听着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是辰月之变结束的时间吗?”“西门也静,跟我走吧,我答应你,让你看到辰月之变。亲眼看到。”……龙渊阁真大啊,书阁的重重影子像是永远地循环着,没有尽头。那外面看起来青山中隐隐的楼宇,内部竟然像是有无尽的空间,他们已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深。
“真奇怪,龙渊阁中怎么会有大海的声音呢?”“那是龙渊,是时间在流动的声音。”“龙渊……时间流动的地方?”“有些东西,你我现在都无法理解,就像辰月之变的源力,也许是千万年前的一粒小小飞尘。亿万星辰,因何而动?”“我最不明白的,不是天象,是人心。你现在是九州惟一能高翔的人,拥有着暗月的强大力量,但你却只是在这里漫步。”向异翅忽然苍凉地笑了起来:“未来不论由谁一统这乱世,但那必然不是我,宁州羽族和澜州羽族为正统之名争战了那么久,人族与羽族争战了那么久,所有的人都以为,毁灭了对手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们想错了。”“为什么你要坐视着羽族的灭亡?”“如果辰月之变是另一种结果,所有的羽族都能像鹤雪一样高飞,那么,其他种族的末日就来到了。”“你难道是这样想的?为了全天下的种族?”“哈哈哈……”向异翅大笑着,“我没有这么伟大。辰月之变刚进行了一天,被消灭的,只有澜州的南羽国王室而已。”“为什么你要毁去南羽王室?”“因为当年……”向异翅突然停下了,片刻后,他重新开口,声音却变得低沉,“当年……是他们……秘密联络了北陆瀚州的蛮族,要求他们出兵宁州,屠杀自己的同族。”他长叹出一口气去:“你知道么……那一年的起飞日,暗月现于天空,巨大无比。在天拓峡海边,十几万羽族被杀了,我是惟一一个在天空注视过那一切的人。我这一生,本也该有家园、亲人、朋友……但全都被毁了。”“因为你恨他们?”“我……”向异翅凝望天空,轻轻地吐出这个字,“我……恨他们……正如所有人恨我。这个世间传说因为在那一天黑色之翼展翅,所以才带来了灭顶之灾。我想毁掉他们,正如想毁去我自己的愿望一样强。”“毁去你自己?”西门也静低下头,喃喃着,“这么多年,你还一直认为,当年羽族的灾祸和你有关?可是……你现在是九州惟一能飞翔于天际的人了,从此再没有人可以超越你的高度,你将可能成为神一般的人物。”向异翅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神一般的人物……”他的脸上突然变得悲怆,“可我知道,做这样的人物,从不快乐。”“比如,像风凌雪那样么?”向异翅忽然长叹了一声,不说话。
“那么,什么才是你盼望的快乐呢?”西门也静问。
“我的快乐……也许就是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用害怕……外面狂风暴雪,但屋中安静无比。心爱的人就在身旁,默默地注视我并不说话……”“就这么简单?”“是的,世上很多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人们总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因为他们太聪明,比如项空月……鹤雪团我都毁去了,还会稀罕什么辰月教主的位置呢。”他转过头来,望着西门也静:“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替我去做。”“我们是仇敌啊。”“你还煮过一碗面给我。”西门也静只有沉默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医风凌雪,任由她消沉隐去?”向异翅轻伏上阁边的楼栏。
“也许……你想让她远离鹤雪团,远离这次灭顶之灾,远离……野尘军和仇家的追杀……”“你说她现在过得会不会快乐?”“这……我却不知道。”“如果她能重新选择,她还会重新变成鹤雪士吗?”“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听说天罗把风凌雪的背筋彻底挑断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向异翅张口却又止住,他屏住了气,像是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缓缓地吐出来:“是我让天罗那么做的。”西门也静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保护得了她一时,却保护不了她一世。”“因为你相信自己有一天终会被仇恨所吞啮?”“是的,我终有一天不在的。她箭术无双,可是心机却如水晶一样单纯。她的仇家遍及天下。只有让人真正相信她完全毁了,才能保护她的性命,我不让天罗去挑断她的背筋,天罗就会对她做出更可怕的事。但我既然出了钱,天罗自然只得按我的意思去做,也因此而相信这可以让风凌雪真的无法飞翔。而天罗留命不杀的人,也就没有人再敢去杀了。”“可是……”西门也静愤怒了,“你却没有想过,她是否愿意这样沉沦于尘世,过着没有天空、没有亲人的生活?也许她宁愿死去!”她大喊着:“你无权替她选择!”“不,”向异翅抬头望向天际,“我要替她选择……终有一天,她会重回天空。”“怎么……难道……”西门也静惊问着。
向异翅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你帮我做这件事,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秘密?”“关于龙渊阁会飞的秘密,关于万物飞翔的秘密。”“那……那难道不只是一个理论?记载在辰月教长老蓝柯所寻找到的一本书的书边笔记中,理论的确完美,但龙渊阁也的确安坐于大地上。”西门也静叹息一声,“这世上,惟一能自由于天际的人,也只有鹤雪士吧,可惜,却这么毁了。”“不,还没有……鹤雪士之所以能够高飞,并不是因为什么背后的筋络,而是明月的力量。风凌雪之所以在准备击破九重天罗阵时因羽翼碎溅而坠落,不只是因为伤势,根本的原因是那时暗月已经开始遮挡明月。”“……原来是这样!”西门也静眼神闪亮,“所以那之后,你才能凝出黑色的羽翼。”“是的……正如暗月与明月不可能同时现于天空,我所能飞翔的时候,也就是她羽翼飘散的时刻……其实……”他笑了,“如果可能……我宁愿永远失去翅膀……只要仰视着她在天空……就好……”“可是……”西门也静的眼神黯淡下去,“辰月之变已经完成了……明月已被遮挡,一切无法挽回……”“不……辰月之变还没有结束……”西门也静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向异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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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上有云,所以你们看不到那天象,只凭着自己的计算,以为天体的运行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但其实不是……我最清楚,因为没有人比我更能感应到暗月正在天空中如何运动!你们都算错了……辰月之变的真实轨迹并不是你们所推算的那样……它晚了数个时辰,现在一切还没有结束,暗月正运行到离明月的最近点,双月的力量正在最大限度地抵消,此时只要极微小的一点点力,就可以使暗月和明月间重回到以前的平衡。那时……一切又都有了希望。”“等等,你说什么?难道你想去阻止暗月的推进……不,这不可能,人力绝不可能推动星辰!”“我只知道,当在海中的某一处丢下石子,会激起大洋另一侧的巨潮,而关键是,你要知道投在哪一个点,一分一毫也不能差。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天一直呆在龙渊阁中,不顾外面的一切,一直盯着你计算天象。”“龙渊阁中被烧去的究竟是什么?”西门也静浑身颤抖,直望着向异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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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去的是让六族同飞于天空的秘密,因为那将使羽族真正地毁灭。我不在乎九州将来的历史怎么写,不在乎有多少人会恨我,我只是要让风凌雪重回天际。我知道……只有你会帮我,因为你是星痴,当你发现找到奥秘的希望,你便会不顾一切地演算下去,哪怕所测出的命运会毁灭你自己。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帮我推算出那个点的所在。”“可你会在我看到辰月之变的那一刻死去么?”西门也静低头问,“你想用你的性命,去换她的重新飞翔?”向异翅望向那黑暗的天空:“我的师父对我说:我的一生,本就是为这一天而存在的。他本来的意思是,这一天之后,我将能得到世人想拥有的一切。但我却知道,我真正想拥有的……我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眼中充满希冀之光,仿佛那天空正缀满星辰:“我和她注定不能共翔于一片天空之下,当我飞起,意味着她的沦落。我如果不在了,她才能重生一双翅膀。我终于为我师父的那句预言,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