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听见喊声,知道是自己的弟弟在追,便紧随曾国藩的左右,一步不离。康福深知弟弟飞镖的厉害,从腰间抽出刀来,留心谛听马后的声音。这时,康禄已甩掉后面的将士,独自一人在前追赶曾国藩。曾国藩枣子马的速度,是其他骏马追不上的,身旁除康福外,也再无别人了。康禄在后面又喊起来:“曾妖头,下马投降,可以饶你一死!”
曾国藩将手中的马鞭用力一抽,枣子马发疯似的向江边小路奔去,康福紧紧跟在后面。江中水面上,远远地已见一队船驶来。康禄怕曾国藩从江上逃走,便从镖袋里取出一支镖来,运足气力,向曾国藩的后背打去。康福听到飞镖的声响,将腰刀向后一挥,只听得“哐当”一声,飞镖碰在腰刀上,迸出一星火花,一齐落在马屁股下。康福知道一镖不中,还有第二镖飞来,急中生智,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起,跳到枣子马上,坐在曾国藩的后面,回头高喊:“兄弟,你哥哥康福在此!”
imwpweb.c😅om更专业的主题插件生产商家
康禄正要打出第二镖,听得这声喊,愣住了:果然是自己的亲哥哥!这镖怎能放?康禄手一软,镖掉到草丛中,枣子马乘隙飞奔。船队靠近了岸,曾国藩看到前头大船甲板上站的正是水师统领彭玉麟,高喊:“雪琴救我!”
彭玉麟忙将船划过来,把曾国藩和康福接上船。船上水勇一齐朝岸上太平军放炮,逼得康禄勒马回头。彭玉麟将溃勇收上船,张开风帆,顺流向鄱阳湖开去。
船开出多时,曾国藩惊魂始定。他抚摸着康福的肩膀说:“今日多亏贤弟,否则,此时早已不在人世了。”
康福忙跪下说:“大人何出此言,这是大人的福气。只是大人赐我的腰刀,不慎被飞镖击落,遗憾不已。”
“一把腰刀值什么!”
“大人亲手所赐,康福视它如同性命。”
曾国藩听了,感动地说:“请起来,回南康后我再亲手赠你一把。”
康福说声“谢大人”后,站了起来。
“价人。”曾国藩看着慢慢后退的房屋田陌,缓缓地说,“我在马上听你对后面的追贼高喊兄弟,那个追贼是你什么人?”
康福见曾国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知道已不可隐瞒,便将弟弟的事告诉曾国藩,但有意隐去了白杨坪行刺一节。他想起在武昌亲眼见到的剜目凌迟惨象,忽然毛骨悚然,再次跪下说:“大人,亲兄弟沦为造反逆贼,做兄长的却不能使他改邪归正,心中万分痛苦。康禄不忠不孝,罪不容诛。望大人看康福薄面,有朝一日将康禄擒拿后,千万容康福见一面,劝说他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若康禄不听教诲,再杀不迟。”
曾国藩抚须眯眼,半晌不语,良久,才慢慢地说:“良家子弟失身为贼,已是家中的败类贼子,何况死心塌地为逆首卖命,即使剜目凌迟,亦不为过。不过,既然是你的胞弟,自当别论,且我亦爱他武艺高超,倘若肯弃暗投明,为国效力,本部堂不但不杀他,而且要重用他。你放心吧,日后遇到机会,一定要把兄弟劝说过来才是。”
康福忙说:“小人一定谨遵大人钧命,劝说兄弟脱离贼窝,归顺朝廷。”
稍停一会儿,曾国藩自言自语地说:“那年在家,也遇到一个善用飞镖的刺客,今番又是一个会使镖的,我难道前世与镖手结了仇?”
康福只当没听见,走进了船舱。船已到三江口,只见前锋掉过船头来报:“湖口逆贼白晖怀拦住了下游。”
彭玉麟怒气冲冲地命令:“准备厮杀!”
“且慢!”曾国藩制止彭玉麟,“雪琴,陆师大败,士气低落,此刻不是打仗的时候,不如改道由赣江西下,暂住南昌,休整几天再说。”
彭玉麟遵令指挥战船改道复入赣江,直向南昌奔去。
曾国藩一行刚进南昌的第二天,石达开便率部将南昌团团包围起来。南昌城里,曾国藩和文俊、陆元烺慌了手脚。曾国藩一面指挥城内军队死守,一面飞马传调鲍超、李元度火速来南昌救援。连日来,太平军不断向城内发射火箭、炮子,又四处挖地洞,绑云梯,攻势十分凌厉。李元度、鲍超的陆勇和李孟群的水师被堵在包围圈外,不能入内。曾国藩每天登上城楼,看城外太平军旌旗飘扬,人山人海,心胆俱碎。他决定立即把在湖北战场上的罗泽南、李续宾部调回。刚把传令的亲兵打发出去,随罗泽南出师湖北的参将刘腾鸿单骑冲进南昌城内,将一个意想不到的凶讯告诉曾国藩:初一日,罗泽南在武昌城下右额中弹,初八日死在军营。曾国藩惊得目瞪口呆。刘腾鸿将罗泽南临终前写的信递给曾国藩。上面写着:
>
曾国藩阅毕,泪如泉涌,哭道:“罗山大才,世所罕见,中道分手,乃我湘勇之大不幸,所遗诸言,自当谨记!”
传令在南昌城为罗泽南设灵堂,亲自率众吊唁。城外,石达开指挥太平军攻城更急。城内到处是火堆,三街六市一片混乱。曾国藩强令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上城抵抗,自己骑着枣子马昼夜巡逻。他暗自下定决心,一旦城破,立即自刎,追随塔齐布、罗泽南于地下。曾国藩把荆七叫到身边:“倘若城破,你要设法逃出去。”又指着一个包袱说,“这里包的是几年来皇上的朱批、朝廷的命令及历次奏稿与信函的副本,你要把它送到我的老家去,留给后世子孙观看。”王荆七点头答应。略停一会儿,又说,“南康衙门里,有我平时积蓄的八百两银子,你把它带回荷叶塘。事已危急,不能详细作书,当为你写一字条。”
随手拿来一张黄竹纸,匆匆写了几行字:
>
>
>
这夜,曾国藩将王世全所赠宝剑放在枕边,以便随时自裁。待到天黑时,城外炮声渐渐稀落,劳累几天几夜,曾国藩一倒在床上,便呼呼入睡了。一觉醒来,文俊进来兴奋地说:“长毛全撤了!”
曾国藩擦擦眼睛,见窗外红日高挂,知不是梦。他忙登上城楼,只见五万太平军一个不留地走得无影无踪。他暗自诧异,却不知何故。各路援军都已进得城来,曾国藩看着他们,恍如死而复生,感慨万千地说:“前几天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真不料还有今日相逢之一天。”
曾国藩还没有高兴几天,从东边北边又连连传来丰城、进贤、安仁、万年失守的消息。原来,向荣江南大营围攻天京,石达开奉天王洪秀全之命,率部出江西,取道皖南返回天京解围,故一夜之间全部撤离南昌。石达开走后,江西军务先由翼贵丈黄玉昆、后由北王韦昌辉主持,相继攻克抚州府和饶州府。到咸丰六年六月,江西十三府有九府掌握在太平军手中,形成了一片比较巩固的天国统治区。这九府是:九江、临江、袁州、吉安、抚州、建昌、瑞州、南康和饶州。曾国藩在江西处于危困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