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美子做了个梦。
那是东京郊外一条荒凉的小路,只有半边能照到太阳。远处有一片杂树林。房子前面有一堵长长的墙壁。周围没有一个人。
梦境中,久美子漫无目的地走过这片景色。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条马路。
车辆在这条尽是小石子的马路上行驶。原本平坦的道路突然变得坑坑洼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久美子心想,轮胎压到石子会不会爆胎啊?想着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不是梦中的声音。久美子醒了,发现那是现实中的响声。睁眼一看,的确不是在做梦。她并没有打开台灯,屋里一片漆黑。
半梦半醒的经验倒也不是第一次。她刚在梦中见到一条有轿车行驶的马路,梦中的巨响并不是车水马龙的声音,倒像是爆胎时的响声。为什么现实里的声音会和梦境联系在一起呢?难道她的梦境,是在预知到了现实的前提下构筑起来的吗?
久美子神经紧绷地听着。她很清楚那的确是来自现实里的声音。然而,感觉上一切好像还在梦中。毕竟她睁眼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可真是怪了。久美子伸手打开床头灯的开关。灯光下,与昨晚如出一辙的世界呈现在久美子眼前。枕边的书在原来的位置。远处的椅子也没有挪过窝。
她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可没想到才这个点儿。她正要关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响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很闷的响声。
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虽是半夜三更,这么大的酒店肯定会有员工值班。所以会有这些声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久美子关上了台灯。
一分钟不到,她的耳边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楼内走动,脚步匆匆。接着,这人打开了某个房间的门。
真奇怪。久美子心想。酒店的客人大多都睡下了,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大动静呢?这也太没礼貌了吧。不足五秒,那杂乱的脚步声变得越发清晰。她还听见了人声。虽然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很明显——出事了。
久美子又忐忑起来。她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竖起耳朵。她本以为闹一会儿就能消停,没想到断断续续的响声,大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走廊里明明铺着地毯,可脚步声却是如此清晰。
这时,耳边传来另一阵响声。
那是隔壁房间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房间的隔音不太好的关系,隔壁的客人起床的动静,久美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久美子屏住呼吸,听见了隔壁房间的说话声。隔着一堵墙,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在给前台打电话。
脚步声响起,隔壁房间的客人在房间里来回走着。突然,脚步声停了。也许是他在椅子上坐下了。
不久,服务员敲响了隔壁房间的大门。脚步声移向门口。门很快就开了。
久美子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耳朵上。
“叫医生来了吗?”隔壁房间的客人问道。
听到这话,久美子大惊失色。她首先想到的是有人突然犯病,可她又立刻联想到了梦中听见的爆胎声,和什么东西撞到地面的轻微响声。
男子又说了些什么,边说边跟着服务员来到了走廊。
久美子已经猜到了酒店里发生了什么。
她坐起身,穿上了拖鞋,可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找了张椅子坐下,但还是静不下心来。
远处的骚动仍在继续。说话声与脚步声掺杂在一起。好像又来了许多人,楼梯那儿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她走到门边,可是没有打开房门的勇气。
肯定不是有人突然犯病了,一定是突发的事故。
在梦中听见的响声,莫非是枪声?这种想法令久美子产生了恐惧。她的嘴唇吓得煞白。
她再也坐不住了。对面房间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了骚动,打开了房门。走廊尽头有人急急忙忙地从久美子房门口走过。
久美子立刻换下睡衣,穿上了套装。
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家附近曾发生过一起火灾。母亲慌忙叫醒睡梦中的她,让她换上能见人的衣服以防万一。当时她也是吓得浑身颤抖,与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很是类似。
床头柜上的电话进入了她的视线。
贸然冲去走廊就显得太没有教养了。想到这儿,久美子拿起了听筒。然而她听见的只是忙音而已。看来其他客人也想到了这一点,正纷纷打电话给前台询问情况。
久美子鼓起勇气打开了门锁。她转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一瞬间,吵闹声涌进房间。
声音的来源并非走廊,而是楼层中间的电梯口和旁边的楼梯。久美子住的是楼梯旁的第三间房。吵闹声就是从楼梯上方传来的。她还以为那些脚步声都是冲着三楼来的,没想到其实是冲着四楼去的。走廊里亮着灯。
久美子亲眼看见好几个穿着睡袍的客人朝四楼飞奔而去。
人群聚集在四楼走廊右侧的尽头。房间门上的标牌写着“405”。
昏暗的走廊电灯,照亮了十二三个围观的人。大多是穿着酒店睡袍的男性,女性只是少数。
久美子是穿着套装去的,围观的人群还以为她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甚至有人开口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久美子表明自己不是酒店的人。
“啊,您也是客人啊,对不起、对不起……”提问的客人难为情地说道。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枪声。大家交头接耳,盯着房门。
“真是吓死人了,突然听见这么大的响声……”
“的确是枪声吧?”
“肯定是!”
“一定出人命了,不知道犯人上哪儿去了……”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好奇。
405号房门紧闭。里头没有一丝声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四楼的客人大多来到了走廊。每个房间的门口都站着张望情况的住客。隔壁的404号房门虚掩,一位女性客人探出半张脸来。而对面的406号房与405号房一样关着门。虽然没有人出来打探情况,但房间里的气氛肯定很紧张。
突然,405号的门开了,一位服务员走了出来。人群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他身上。见到服务员手上捧着的脸盆,众人低吟一声——里头满是血红的液体。
一见到血,所有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究竟出什么事了?”
服务员正要快步离开,却被一位客人拦了下来。
“啊……这……”
服务员表情严肃。
“这个房间里的客人被人开枪打中了,是不是?”
服务员默默点了点头。
“人死了吗?”
服务员被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请……请大家少安毋躁……”
他都有些口吃了。
“少安毋躁?深更半夜的听见枪响,怎么能少安毋躁啊?不吓一跳才怪呢!”
“在自己住的酒店听见枪响,谁都会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怎么还坐得住啊,犯人呢?犯人上哪儿去了?”
“非常抱歉,让各位担心了。开枪的人已经不见了。”
“让他逃了?”
“是的……”
“你见到犯人了?”
“没有。”
听说犯人离开了,人们纷纷露出放心的表情。当然大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不听到服务员亲口说出来,毕竟难以安心。
“那中枪的人呢?死了吗?”
服务员捧着的脸盆里,血水泛着光。
“不,还有气儿……”
“还有气儿!”——看来那人定是受了重伤。
“中枪的是谁啊?男的还是女的?”
“是位男客人。”
“是哪儿的客人啊?”
“是东京来的客人。”
服务员被问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住客的包围圈。
“对不起,请大家让一让。”
毕竟他捧着满是血水的脸盆,大家自然让开了一条路。服务员快步走下了楼。
“是个东京来的男客人……”
住客又开始低声讨论起刚才服务员提供的线索来。
那位服务员刚走,又有两位服务员与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行政人员跑上了楼。
“不好意思,请大家让一让。”
三位员工冲进405号房,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行政人员先从房里走了出来。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若在平时肯定梳理得整整齐齐。
“喂!”一个客人抓住他问道,“情况怎么样啊?”
行政人员脸色惨白,望着自己周围的人群说道:“请大家小声些,已经很晚了,请大家回房吧。”
“回去?半夜三更在酒店听见枪响,这可不是小事啊,我们是酒店的客人,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就不能给我们解释解释吗?”
对啊对啊——周遭的人群随声附和。
“有位客人中枪了。子弹是从窗外射击的,但犯人已经逃走了。”
这是酒店方面对这起事件的第一次明确解释。
“警察呢?”
“应该快来了。我们已经打电话了。”
“中枪的人没有生命危险吧?”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已经处理了伤口。”
“为什么会有人开枪啊?”
“这……我们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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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另一个男人性急地问道,“中枪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啊?我好担心啊……”
行政人员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住客名册上登记的是吉冈先生……”
听到这话,久美子脸色大变。
吉冈……
那不是村尾课长吗?他就是用这个名字在前台登记的啊。久美子眼前浮现出吊着国内航空标签的行李箱,还有上电梯时村尾芳生的背影。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工作人员开口道:“请大家不要再追问了。”
“旁边房间里住的是法国客人,大家要是再聚在这儿,恐怕他们会担心的,还是请大家回房间去吧。”
久美子差点喊出声来了。
原来一直紧闭房门的406号房里住着的就是自己在苔寺见到的那位法国夫人,还有她的丈夫,他们本想要请自己共进晚餐呢!
人群好不容易离开了房门。久美子茫然地跟随着一起走下了楼。这时,酒店门外传来了警车的警铃声。看来是警察和救护车来了。
被手枪射中的是村尾芳生。
事出突然,而且出乎意料。久美子的双脚不住地颤抖。
走在前头的男人个子挺高,穿着酒店的睡袍。他打开房门走进了房间,走廊电灯照亮了他的侧脸,让久美子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她曾经见过的泷良精先生吗?
而且,他就是住在自己隔壁房间的那个半夜才入住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