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一

发布时间: 2019-12-03 07: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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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雨过天晴、令人心旷神怡的早晨。

轮香子正在自己卧室里照着三面化妆镜。白净的面庞,近来好像有点发胖,显得有些丰·满。尽管没有擦一点儿脂粉,却依旧光艳照人。

柔软而略呈黄色的头发垂到宽额头上,这个脸形颇近似于圆脸。倘若把上额遮去一半,水汪汪的黑眼睛就更显得顾盼有神。虽然眼睛不太大,但睫毛很长,凝眸而视的时候,很有些令人心荡神移。

“小香子的眼睛美极了。若是被你瞧上一眼,连我都要心慌意乱呢!”

佐佐木和子就曾这样赞叹过轮香子的眼睛。

轮香子也认为,自己的整个面部,眼睛最招人喜欢。她常想,可惜脸有点太圆了,假若细长而又线条分明就好了!——如此说来,那位女性就正好是一副理想的、轮廓分明的细长脸。米田雪子在电话里称她为“太太”,这难道会是真的吗?那样的话,小野木和她的关系又当如何解释呢?

她呆呆地考虑到这里的时候,镜子里闪过一个人影,耳边响道:“小香子!”

这是早已听熟了的佐佐木和子那清脆声音。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轮香子毫无察觉。因为自己正恍惚地沉浸于不着边际的遐想之中,所以竟未发现这位笑语风生的朋友的来临。

“哎哟,这是怎么啦?怪哉!”佐佐木和子绕到背后,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盯着镜子里的轮香子。

她今天竟穿上了异常华丽的服装,鲜艳的橘红色连衣裙,外面系着一条黑色的宽幅饰带。

“天气真好啊。”受到和子情绪的感染,轮香子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唔,这种日子不该闷在家里。我来的目的就是想把小香子拉到外边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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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香子麻利地梳好头发,只抹了口红,然后邀和子来到院子里。

阳光还很强烈,风却颇为清爽。由于昨天整整下了一天雨,庭院的草坪和树木都绿中透湿。

“啊,真舒服!”和子伸开双臂仰望天空,但马上又转身拉住了轮香子的手,“哎,前几天阿雪的生日宴会开得怎么样?”只因为自己没有到场,和子问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不好意思。

“啊,规模相当不小哪,热闹极了。不过,因为你没到场,大家都感到很遗憾呢!”

“嗯,那天嘛……”

和子自己吐露了真情,她那天和表兄到横滨玩去了。那位表兄在大阪的一家商业公司工作,前些时候到东京来出差,只有那一天得闲,因此便邀和子去横滨兜了一次风。

“我那位表兄,个头细高细高,但脸长得很可爱。大概有二十七岁啦!可是呢,要是不吭声还好,一开口就不成啦。满口的大阪腔呀!虽然他出生在东京,可上小学时就搬到大阪去了,因此口音全变了。根本没指望改过来啦。说他满口大阪腔吧,他还偏偏特别健谈!男人还是东京腔好。女性讲京都话倒是很风流动人。你听,是这样的吧:‘斯那洋呀!【14】’若是再讲得柔和一点,男人们听了还不得丢掉魂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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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子鼓起嘴巴学着关西口音,连轮香子也笑了。

和子的家,是从江户时代就一直经办下来的老铺子,因而和子也自然是东京姑娘,并且属于商业区那种泼泼辣辣、欢蹦乱跳类型的女孩子。

“阿雪家现在的房子,我还是第一次看清内部结构呢!修建得相当时髦。”

和子接着轮香子的话说:“啊,我也喜欢那样的房子。我们家全是日本风格,所以我特别向往那种摩登住宅。前不久,家里翻修扩建的时候,我就极力主张改成西式时髦的,结果还是不成。倒是挨了一顿训,说绸缎庄改成洋式建筑就做不成买卖了!”

说完,和子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两个人后来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当天朋友们的穿着打扮,来客中几位男青年如何如何。这时轮香子才好不容易转了话题,说起那天在挂有“结城”门牌的住宅里,看见了一位仿佛是那家女主人的漂亮女子。那位女子,和子也曾和自己一起在深大寺见到过一次。

从见到这位朋友的那一刻起,轮香子就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讲出这件事,结果还是没有按捺得住。

和子听着,时而把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大,“呀!”“嘿!”地随声附和着。

“真有意思。可是,不会是小香子的错觉吧?”和子的语调很兴奋。

“不,绝不会的!就是在深大寺和小野木先生走在一起的那一位。”轮香子坚持说。

“唔,这么说,那是真的了,好,咱们现在就去一趟吧!我也很想瞧瞧呢。这事蛮有趣哩。”

和子首先站起身来。

在涩谷简单地吃过午饭,又从那儿截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几天前曾路过的地界时,已是午后一点多钟了。

这是记忆中的那条街道,米田雪子的家就在前面。这一带很安静,几乎没有行人,弥漫着令人倦意油然而生的正午气氛。

“房子全都够漂亮的呀。”和子很直率地说,“在哪儿呢,你说的那家?”

“那儿。瞧,就是有草坪的那家。”

轮香子指点着。今天,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辆黑色的大型轿车停在大门旁边。

“好漂亮的房子呀。”

两人的脚步很自然地朝挂有“结城”门牌的大门附近走去。但和子却突然停住脚步,并抓住了轮香子的手臂。

“小香子,有人出来啦!”

院子里走出三个人。一个是男人,高高的个子,穿着淡灰色的夏装;另外二人好像是这家的女佣人。其中一个身穿和服,系着围裙;另一个穿着白色女罩衫和深蓝色的裙子。

穿和服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把皮包递给那个男人。司机跳出来打开车门。那个男人飞快地向伫立在远处的和子和轮香子瞥了一眼,看来他把她们当成了过路的普通行人,于是像要躲开灼热耀眼的阳光似的坐进汽车里。大型轿车卷起一阵风从她俩面前开走了。

穿和服的女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俩,因此她俩便慌忙走开了。

“小香子,看见了?”

“嗯,看见了。”

“那个人是她丈夫吗?”

“可能。”

轮香子眼前还浮现着那个男人的面孔。乘车前,他曾稍停脚步,脸上映着明亮刺眼的光线。印象里是一副五官端正的面孔。几乎可以断言,他不是客人,而是这家的主人。

“你看他有多大年纪?过四十了吧?仪表堂堂,有一种中年男子所特有的魅力。你的印象如何?”和子说。

“是个仪表不俗的人。不过,我可不大喜欢他那种类型的人,总有一种——可以说是冷冰冰的吧——可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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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好嘛!有点像冷漠无情的威廉・霍尔登【15】。不过,要照你那么说,那男人身上确实有股不够正派的气味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身上西服的质地和剪裁都很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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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绸缎商的女儿,和子的目光很敏锐。

“在他的身边,若是让深大寺那位女性并排站在一起,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呢?既会令人感到是一对般配漂亮的夫妻,也会使人觉得有点不大合适……”

和子说起这件事时,轮香子心窝不禁突突地跳动起来。她自己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我倒不认为会是夫妇。说不定有什么具体情况吧。”

轮香子刚流露出这种看法,和子马上便以强烈的语气说:“可是,那就有点怪了!阿雪不是明明讲的是‘太太’吗?若是那样的话……那位古代人先生和她就处于一种‘危险的关系’中了。不知她是否隐瞒了丈夫的问题……”

使轮香子稍感吃惊的是,和子的语气很肯定。这对她的朋友来说,平时是很少见的。轮香子不由得心中一震,于是改换了话题:“顺便到阿雪那儿去一下吧?”

“不,前几天我没有去,怪不好意思的。还是下次再去吧。”和子不感兴趣地答道。

刚好过来一辆小型出租车,和子急忙把手扬了起来。

提起京桥的“芳见庄”,人们都知道那是个老铺子,经营着特殊的绸缎。

新桥、赤坂、葭町的艺妓们,常常来这里选购物品。这里很久以前就经营着面向这些主顾的绸缎,很有特色。

铺子的格局是门面开阔、纵深很长,直到掌柜们坐的里间门框的席子为止。中央是水泥地面,放着若干陈列商品的柜台;顾客进店以后,沿着迂回的路线可以和里面的掌柜照面。正是日落不久的时分,天空的一角还残留着暗淡的白光,这是介乎傍晚到黑夜之间的时刻,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店内已经灯火通明,所以人们才留心着对面尚未最后逝去的一抹蓝天,它刚好构成了路灯的衬景。

一点不假,这个时间正是行人的高峰期。由店内向外望去,人流如潮涌。不过,那都是从公司下班后匆匆赶路的步履,不是购买商品的脚步。

大掌柜里见正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外面,突然从店中央的商品柜台和入口处陈列橱窗的拐角之间,看到一辆汽车的车身戛然而止。

里见心里一怔,“啪”的一声传来了关车门的响动。身影尚未出现,只听脚步声朝店门口走了过来。

里见欠起身,凝眸望去,有一位顾客正沿水泥地面商品柜台之间迂回曲折的过道走来。只能看到一位妇女的华丽服饰,面部还没有露出来。里见知道来了位顾客,于是用手展平西服裤子上坐出来的皱痕,站起身来。最近一个时期,绸缎庄的掌柜们,即使是多年的老铺子,也大约受了那些百货公司的影响,到夏季都穿起了开领衬衫和灰色波拉料子的西服制裤。秋冬两季,则都是全身西服,脚下拖着木屐。

里见从门沿下来穿上木屐,那位似乎在方才见不到的地方浏览陈列商品的顾客,也迎着耀眼的灯光向自己走了过来。

“呀!”里见满面赔笑,躬身迎接道,“欢迎!承蒙您屡次屈尊光顾小店……”

来客不消说是位女性,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光景。打扮得很艳丽,因而实际年龄也许还要大一些。对于发型,里见不内行,所以说不出名称:只见头发高高地耸在头顶,“抛案【16】”垂到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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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顾客长着一张腮帮微鼓的圆脸,所以这个发型非常合适,显得潇洒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