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班的窗子可以看到,银杏树叶已经变黄了。这些银杏就像马路两旁的林荫树一样,整齐地排列在地方检察厅狭窄的院子里。
树木很高,即使从三层楼上也看不到顶端的枝梢。由于日间光线的变化,银杏树早晨有一侧迎着太阳,到了傍晚则是背阴的一面闪着光。树的大部分都还呈着绿色,然而叶子已经落了许多。树叶落下去之前,边缘部分都变成了褐色。
调到特别搜查班的小野木乔夫,两眼盯着这些银杏树,心里想着信州的山峦。为了访问古代的遗迹,小野木走过信州的许多地方。看到银杏的黄叶子,他便记起了许多山间的秋色。这些山有诹访的,也有伊那的。
下诹访的山脉,分布在诹访湖的四周,面向湖面一侧的坡度很缓。小野木心想,开过花梨花的那一片田地,大概也已发黄了吧。
睡在古代小屋里的时候,还正是麦苗青青的季节。而现在,无论正对面的盐尻山口,还是左侧的诹访神社下社的树林,都该是杉树的茶褐色最为醒目的时节了。
小野木曾经翻越盐尻山口到过松本平。他想着当时的情景:翻过山口,便是一望无际的苹果园,果园对面“日本阿尔卑斯山”的白雪皑皑;还有下诹访的后山,穿过雾峰之下,伸向蓼科高原。小野木就曾取道茅野的尖石遗迹,到过蓼科。高原上多是白桦和落叶松,小野木去的时候,还是万物吐绿的春天;而现在恐怕已经红叶满山了吧!
从窗户能看到一棵银杏树,小野木盯着它,每天想的都是这些事。
小野木之所以考虑旅行问题,是因为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以前,为着取得犯罪记录而审讯嫌疑犯人,心里每天都被人际关系的复杂和烦累所充塞。为了逃避这种环境,他常常到乡下去。近来,他想出去旅行,则每每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情绪。
银杏的树叶,由于阳光的作用,或者呈现炫目的黄颜色,或者变作暗黑色。
很长时间没有单独出去旅行的小野木,毅然决定下一次连休时一个人到外地去。小野木已多次去过从信州到飞驒、北陆一带地区,而佐渡还从未涉足过。小野木很想站在佐渡岛那面向日本海的峭壁上,眺望暗淡的海色。之所以想到佐渡,是因为当初去参观冰见的洞窟时,他曾顺便看到过日本海的景色,那时就产生过要站在更北的岛屿的一端来看看日本海的念头。
特别搜查班的工作并不太忙。可是在小野木看来,觉得最近好像有一种微妙的动向,这只要从石井检察官屡屡被副部长叫去就能推测出来。石井检察官每每从副部长的房间回来,他那发红的面孔都带着颇为紧张的神情。
东京地方检察厅,在部长以下设有副部长二人。其中一位负责经济、财政等方面,处理漏税或违反外汇法等事件;而召见石井检察官的黑田副部长负责由警视厅二课转过来的案件,或地方检察厅独自直接进行搜查的案件。
因此,石井检察官多次被黑田副部长叫去商谈的某种事宜,当属于后一种情况。
石井检察官不仅去副部长办公室,也到部长办公室去。后来,在检察长办公室,还曾长时间召开有副检察长、部长和副部长参加的会议,一直持续了三四天之久。
每当这种时候,石井检察官脸上的紧张程度都是有增无减。周围的人也都明白了,大约是发生了相当重大的事件。
但是,这种事情小野木是不便向前辈检察官开口发问的。
“看来好像发生了颇不寻常的事件哩!”配属小野木乔夫的检察事务官木本在下班回去的路上这样说。
检察官手下都配有一名或两名检察事务官。这些检察事务官,要拿警视厅的职务来比方的话,就是搜查员,全都是干练的老手。所以,他们对首脑部门这种动态的判断都是准确的。
“究竟是什么案件呢?”小野木也在考虑着。
“说不定是贪污案哩。”木本事务官说,“我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而且,因为是检察长慎重地召集干部商谈,所以看来规模还相当不小。”
小野木考虑着从前屡有发生的大规模贪污案件,心里想,同类事件永远也不会绝迹的。
“也许,这次说不定由小野木检察官来负责呢!”木本事务官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未必吧。我还年轻,还不到负责那么大案件的地步。”小野木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早就想到过,如果前辈石井检察官负责这一案件,说不定自己会分配在他的属下。
小野木被石井检察官叫去,是在那以后的四五天了。
到了石井检察官的单人办公室,小野木看到他那花白的头正伏在办公桌上看文件。石井检察官发觉小野木进来才抬起头,眼镜后面的眼神好像显得有些疲劳。
“请坐吧!”石井检察官指着前面的椅子。
他把一叠装订得厚厚的文件合上,双肘支在上面,然后摘下眼镜,慢悠悠地擦拭着。
“小野木君。”
检察官把眼镜迎着能看到银杏树叶的窗户,擦去上面模糊不清的地方,重新戴上后瞧着小野木这边。
“发生了一起新的案件,或许到时候会请你帮忙。”
小野木紧张了。从最近的动向来看,他预感到是一起重大的案件,现在一经石井检察官嘴里直接说出来,霎时间便成了摆在自己面前的现实。从石井检察官的口气也可以料到个大致,尽管究竟重大到什么程度还是模糊不清的。
“是什么样的事件呢?”小野木问。
“不,现在还不到明确讲明的阶段。”石井检察官沉稳地拒绝了具体内容的说明,“只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检察长和副检察长对这件事都非常慎重。在正式命令下达以前还不完全清楚,但是,由我来负责这个案件,似乎大体上已经决定下来了,因此,我想请你也作好思想准备。”
“是。”小野木轻轻低下头。
从研修所时代起,小野木就受到这位石井检察官的垂青。进入检察厅以后,看样子这位前辈检察官也很注意提拔小野木。在发生重大案件,并由石井自己担当搜查主任时,把小野木安排在自己的属下,这本身正是他一贯善待的表现。
“要点是牵扯到政府某部门的贪污案件。在当前这个阶段,只能讲出这一点。”石井检察官又悄声说道,“实际上,是有人向检察长写了一封告密信。于是,检察长经过和副检察长商量,从前几天就着手研究是否把它立案。好不容易才刚刚纳入秘密侦查计划,但案件能否成立,还要再过一些时候才能清楚。”
石井检察官恢复安详的声调继续说下去:“只有一点有些棘手,因为这个案子不仅仅是单纯的贪污事件,似乎还与其他事件搅在一起。唉,我这么讲,恐怕还是让你觉得有些含糊其词,不过,我再次重申,现在还不能讲得更多。”
事件的搜查一旦开始,马上就会繁忙起来,这点十分清楚。石井检察官这种带有预告性质的讲法,大概就是想让小野木作好那种情况下的思想准备。
. ?
小野木致完谢辞,石井检察官立即说道:“啊,还不知道将会怎样,总之拜托喽!”
前辈检察官的脸上现出柔和的笑容。
小野木回到房间,把工作处理完毕,木本事务官随后就进来了。
“小野木检察官,您很快就要担负那项工作了吧?”
木本问的什么,小野木也是理解的。知道小野木被石井检察官叫去,他大概早就作出了判断。
“不,现在还不知道呢!”小野木照直说道,“被石井检察官叫去只有一件事,即如果命令下来的话,要竭尽全力去干!关于事件的内容,还一点儿也没告诉我。”
“是吗?”事务官看着小野木面部的侧影,“若是石井检察官的话,大概还是有干头的,因为黑田副部长很看重石井先生。这回好啦,小野木检察官,一定会轮到你来负责的!”
“是吗!”小野木也有这种预感,心里未尝不感到稍稍有些激动。不过,在这位事务官面前,他还是作出了一种一切尚无定论的态度。
窗外泛黄的银杏树的背后,在屋顶的上方,衬着一望无际的蓝天。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是个大案件呢!”事务官的声音带着兴奋,“我的猜想大半会准的。对了,那个XX案件,还有后来被称为战后空前的XX案件,事前的气氛都和这次很相似。最近一个时期,因为没有可以称之为案件的案件,所以我也有点闲得不耐烦了。如果小野木先生负责的话,我也要努力干一番!无论如何想干他一场呢!”
木本事务官仿佛长出一口气似的吐出最后那几个字,然后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若是R省的话,这个对手还是够劲的。”
小野木听到木本事务官这句话,追问道:“你说的是R省?”
“是的,这次肯定是R省的贪污案。”事务官声调里充满了自信。
“这你怎么知道的?”
“第六感呗!”事务官低声笑了,“况且,现在四下里瞧瞧,有可能发生这种案件的,只有R省一家。常年干这种工作,第六感总是准确到不可思议。”
星期六晚上,小野木从上野车站乘上了一列慢车。
因为星期日、星期一连休两天,车内挤满了年轻人。他们大多是登山打扮,带着沉重的行李。所有的行李都是鼓鼓囊囊的。也难怪,因为他们要去爬的是已入冬的山脉。
行李架上摆着登山的用具,车内过道两边露出来的全是帆布背包,就连小野木坐席的附近,乘客们也都不约而同地谈论着山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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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后,小野木刚睡了一会儿,就被嘈杂的声音弄醒了。年轻人有背起帆布包的,有抱下登山用具的,正匆匆忙忙地下火车。在火车穿过山地之前,这种情景已重复出现多次。无论在沼田,还是水上,也不管是在汤桧曾,抑或在汤泽【17】,每当小野木睁开眼睛,灯光寂寥的月台上,便有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走着,车站的背后都是逼近眼前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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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过了汤泽附近之后,小野木的眼睛就清爽起来了。车窗外面,昏暗的山间峡谷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小野木从衣袋里拿出信来。
这是今天早晨赖子用快信发来的。小野木读这封信,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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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木举目向窗外望去。黑魆魆的山岭在昏暗中朝后奔去。车窗的四边变得发白,好像结了霜一样。
小野木知道再也不会入睡,于是吸开了香烟。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小野木的脑海里涌现出来,他接着又吸了两支烟。车窗外闪过山岳地带,在昏暗中开始出现广阔的田野。因为远处可以看到稀疏的农家灯火,所以才知道火车驶进了平原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