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温泉,结城对每一处都有记忆,也就是说,全都是以前和女人玩过的地方。
然而,还有好几处温泉,是他所不知道的。自然,对那些小小的温泉地,就更闻所未闻了。
虽然对中央线和信越线的温泉苦心琢磨了一番,却无法得出肯定的判断。难道就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吗?
结城眼下本来有不少的后顾之忧。土井悄悄告诉他的那件事,就是一个例子。如果事态扩大,他本身就有可能被置于危险的境地。不过,目前赖子的行踪问题占去了他的全部心思,以至于对其他后顾之忧都失去了紧迫感。
也许有什么线索能成为此刻进行推断的根据吧!
结城直起身,叫了女佣人一声。
“您有什么吩咐?”这个女佣人老早就在他家了,总是负责照料赖子的日常生活。
女佣人本来以为是做普通的事务,可是结城却一反常态地透着微笑。
“啊,请在那儿坐下吧。”结城用手指着坐席。
“是。”女佣人显出手足失措的样子。这种让坐的话语,她从来没从结城嘴里听到过。
“没关系,坐吧。”结城又劝了一句,自己还有意识地使眼角也绽出了笑容。往日总是一副冷若冰霜面孔的主人,这会儿竟反常地做出了和蔼可亲的表情。
结城自己也从藤椅上站起来,到席子上盘腿坐定。这是为了使女佣人的心情松弛下来。
“我有话和你说。你还是坐下吧!”
“是。”女佣人勉强端端正正地在那里坐下了。她年近三十,窄额头,细眼睛,是个看上去很善良的女人。
“是你说过的吧,有一次太太旅行回来的时候,旅行皮箱里的衣服都淋湿了?”
结城的声音很和气。女佣人不知他要问什么,察言观色地看了结城一眼。
“有这么回事吧?”结城重复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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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这样的。”女佣人带着几分拘谨答道。
“啊,这就对了。总之,当时的衣服是被雨淋湿了,对吧?那些衣服是你给整理的吗?”
“是。”
“在送到洗衣房之前,不用说,是你给收拾的吧?”
“是我。”
“噢。”问到这里,结城沉默了一会儿,点起一支香烟吸了起来,接着又问道,“当时,你没在那些衣服上发现什么吗?”
“啊?”女佣人把惊讶的目光投向结城。
“不要紧的,我指的虽然是反常的情况,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问你发现没发现问题嘛!比如,那些衣服上沾着泥弄脏啦,或者挂上了什么不常见的东西啦……就是这类情况嘛。”
结城的语调平平淡淡。口气上给人的感觉是,既非有意寻根问底,也未对赖子产生怀疑的念头。
那女佣人只一味地沉默着。
“没关系嘛!即使是从你这儿听说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只是想到了一点儿事,才问问的。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就尽管说吧。”
他用词始终是温和亲切的,表情也空前地和蔼可亲。
“是啊!”女佣人在思索着。接着,突然把头抬了起来,却没有马上开口。确实是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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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顾虑的嘛。我仅仅是了解一下。而且,只是听过就算了嘛!”
“是。”女佣人应了一声,好不容易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要照您讲的那样,太太的衣服上曾经粘上了树叶。也许因为淋湿了,树叶是粘在太太的衣领上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的。”
“嘿!”结城眼睛一亮,“是什么树叶呀?”
“是梨树叶。”
“什么,梨树叶?”
一般情况下,一片叶子究竟是不是梨树的,外行人无法分辨得清。奇怪的是,女佣人竟立即就辨别出来了。
“你一下子就认出那是梨树叶了吗?还是太太那样讲的?”
“啊,是我一看就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是。我的老家在静冈县。因为乡下有梨树,平时就看惯了的。”
“啊,原来如此!”结城这才理解了,“嗯,你是静冈人哪。”
结城又叼上香烟。思考了片刻,然后说:“我知道啦。你可以走了。”
把女佣人从房间里支走,结城又原地坐了一会儿。梨树叶的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温泉、梨树叶、台风灾区,他在设法把这三者结合起来。他的大脑始终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结城几乎在那儿坐了一个多小时,两眼怔怔地朝向空中。他吸了好几支烟,但都毫无味道。
结城站起身来。自己披上大衣,步出走廊。
听到他的脚步声,女佣人出来了:“啊,您要外出吗?”
对此,结城只在嘴里“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女佣人碎步跑到前头,在门口把皮鞋摆好。结城把脚伸进去,一声不吭地用鞋拔子穿着鞋。女佣人双膝落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太如果回来了,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结城用完鞋拔子,正十分细心地系着鞋带。口里只答了一句:“没什么吧。”
他从女佣人打开的门走到外面。走下自家的石头台阶,来到马路上。原来以为不会再有事了,所以已把司机打发回去。石墙里面就是车库,结城从衣袋里取出钥匙,把门打开;又用另一把钥匙启动汽车。
在开上大马路之前,结城碰到了两辆汽车。他把自己坐的车减速,目送那两辆车从眼前开过去。两辆车上面都没有坐着赖子。
他不明白自己今晚为什么只一味地想到赖子。
车子开进大街,奔驰在交通繁忙的街道上。他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思考着自己的去向。脑子里浮现出两三个女人的面庞,但都不想见。
车子驶到半路上,他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亭。脑海中闪现出下午在大厦地下室吃茶店里会过的那个女人的容貌。
他把车子停到电话亭旁边,走了进去。取出记事本,找到电话号码。
拿起听筒时,忽然想到了土井,但他知道土井今晚不会在这个家。拨完号码,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然而,这不是那个女人。
“您是哪里呀?”似乎是个女佣人的声音在问。
“请您转达,我是结城。”
如果土井在家的话,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就是了。不过,从听筒里也能听得出,是个女人啪嗒啪嗒跑过来的脚步声。这是绝对不会错的。只听得喀嗒一声,随后传来了那个女人兴奋的声音:“喂,喂!”
“昭子吗?”结城叫着土井女人的名字。
“是我。哎,结城先生吗?这会儿做什么哪?”女人的声音很急促。
“白天失礼了。”结城首先讲起了日常的客套话。
“没什么。不过,能见到您,我还是高兴的。”女人讲话的声音很大,看来她的老头子土井果然不在家。
“我说,你白天讲的话,是真的吗?”结城的声调不由得粗鲁起来了。因为这女人原来就是个艺妓。
“是真的呀!结城先生,我是不说谎的。您若带我去什么地方的话,我会高高兴兴地跟您去的。”
真是个敏感的女人。对结城打电话的意图摸得一清二楚。结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女人那边就催促开了:“喂,喂!结城先生?”
“嗯。”
“哎呀,真讨厌。您听到没有?当真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吗?”
“我打电话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过,对土井先生有点不大好吧。”
“啊,放心吧!土井那里,由我来想办法好了。”
结城又不开口了。
“喂喂,喂喂!”女人连声呼叫着。
“听到啦!”他答道,“好吧,回头我打电话给你。到那时我会告诉你具体安排的。”
“好,一定啊!不说谎吧?”女人声音里充满着喜悦,“大体上要带我去哪个方向呢?”
“中央线。对了,就是甲州方向。”
从新宿车站十二点二十五分发出的开往长野的火车,是一列叫做“白马号”的普通快车。
结城走进二等车厢的时候,女人正从座位上探直身子注视着入口方向。看到结城的身影,一下子站了起来。由这情景知道,女人方才一直在焦躁地等待着。
“可赶来啦!我还以为结城先生赶不及了,正担心呢。”女人长出了一口气说。
结城缓缓地坐到女人对面。这是女人给占好的靠窗子的座位,上面铺着一条很漂亮的白手帕。结城向邻近的人点头致意,然后坐在那里。
“再有五分钟左右就要发车了。您知道吗,我几次下到月台上,盼着您来呢!”
女人今天变换了发式。平时总是膨圆隆起的发型,今天却特地梳成了不是艺妓派头的朴素式样。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平日里喜欢穿的那么奢侈艳丽,而是选择了淡雅端庄的服饰。
“你起得好早哇?”结城无精打采地问。
“哎呀,昨天夜里几乎没睡着呀!就这样,今天一大早又去烫发什么的,折腾了好一气哪。”
“这可太辛苦啦。”
“可是,我还是比结城先生早来了嘛。怎么样,合适吗?”
女人单把脸扭向一边。虽说故意打扮得朴素无华,但浑身的装束和腰间的衣带,却无可置疑地仍旧反映出她的风流嗜好。这种韵味与衣着的朴素奇妙地混合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您讲的是S温泉吧。这名字好别扭,所以一听完您的电话,为了不至弄错车票,我马上就写到纸上了。到那里要几个小时?”
“大约三个小时吧。”结城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
“哟?要看报吗?人家牵肠挂肚地好不容易才把您等来了。咱们还是说会儿话吧!”
“嗯。”结城放下报纸,看着女人的脸问,“可是,你出来得容易吗?”
“啊,无所谓的,根本不成问题。即使住上三四天,也可以高枕无忧哩!我就是抱着这种思想准备来的。”
“你讲得这么果断,土井先生方面靠得住吗?”
“前几天电话里我给您讲过的吧,我有办法应付嘛!”
“他若知道了,可不得了哟!”
“哎呀,您在吓唬人哪。好哇,即使知道了,也只不过和土井分手就是了。接下来,您大概已经有思想准备了吧?”
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结城,终究是个奈何不得的角色,眼皮上还涂了薄薄一层睑黛。虽然才二十四五的年纪,眼角却已经出现了细小的皱纹,看上去似乎已经疲劳过度了。
结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看着窗外。这时,刚好火车慢慢地开动起来了。
“还是旅行好呀!”
女人兴致勃勃,乐不可支。车窗外面,街道消逝,布满杂树林的高地开始呈现在眼前。
“能和结城先生一块儿去旅行,简直连做梦也没想到呀。而且,出去做这样的旅行,已经时隔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