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现在的想法,”小野木说,“不可能马上在这里讲清楚。老实说,我现在的脑子很乱。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是可以理解的。”赖子一动不动地垂着头,“是我的过错。实在对不起。”
“不是那么回事。”小野木摇摇头,“我对您的心不变,唯独这点可以明确说出来。只是由于事出突然,您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使我失去了思考能力。这不是对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现在理不出头绪,不知该怎样向您表明自己的心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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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子没有做声。她那垂着头的身姿充满了孤独寂寞。小野木内心里冲动起来。
他想把赖子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在知道了她的丈夫就是结城庸雄的此时此刻,心里更突然涌起一种想把她从这里解放出来的感情。
“赖子!”小野木注视着她,要迈步走上前去。
“不行!”赖子厉声把他阻止住,“您到这儿来有您的公事。请把任务完成好。我以这家家属的身份来进行接待。”
这句话使小野木产生了一种不安的念头。
“难道说,”他问道,“您竟要离开我吗?”
赖子当即垂下头答道:“绝不会有那种事。我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不会怯懦地从您面前悄然走开。小野木先生,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背弃对您允下的誓言。如果您不嫌弃,就请答应我这件事。”
“我的决心没有改变。只是……”
这时他们发觉在里面搜查的事务官的脚步声临近了。小野木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赖子害羞地垂下头。
门开处,三名事务官一起回来了。
“小野木检察官……”一名事务官刚要说下去,发现赖子伫立在这里,便飞快地把两个人轮流打量了一番。可是,他似乎把这个场面当成小野木刚才正在盘问这个女人了。
三名事务官里,有一个是经验多、年岁大的。他目光锐利地瞥了赖子一眼,悄步来到小野木身旁。
“搜查过了,到底没发现有用的东西。”事务官细声耳语道,“其他房间这会儿还在进行,但这里好像没留下什么东西。”
小野木感到万箭攒心,他不得不在赖子面前听取这项报告。
事务官方面毫无顾虑。看他那劲头,当着一位美貌妻子的面揭她丈夫的丑,好像还满感兴趣似的。不过,独有说话声音却要回避赖子。
“我看很可能把关键性的文件藏到另一个家里了,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是指结城外室的住宅。
“就是呢。”小野木打算封住事务官们的口,不想让他们当着赖子的面讲这件事。
“请原谅,”赖子说,“恕我失陪了。”
赖子眼皮低垂,朝小野木和事务官们都点头致意,然后走了出去。动作从容镇定,神态自然大方。小野木茫然地目送她离开客厅。
“刚才,”上年纪的事务官问,“您是在盘问那位太太吗?”
停了一会儿,小野木答道:“不,不是盘问,随便问了几个问题。”
这是在有礼貌地对事务官们闪烁其词。
“那么,她怎么说?”老资格的事务官向检察官追问了一句。小野木觉得他是故意这样问的。
“不,详细情况想在过几天审讯完本人以后再进行。方才没有问什么正式问题。”
事务官有点不满地沉默了。沉默之中仿佛在说,到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检察官。
又有一个事务官情绪不高地进来了。
“小野木检察官,这里什么也没有啊!”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到如此程度,这也很少见呢。”
事务官们面面相觑,情绪黯然。原本彼此都认为这是个大家伙的。
“办事处那边是九点动手吧?”
这是指设在大厦四楼的结城的办事处。说话的事务官看了看手表。
“按计划,回到厅里马上就得到那边去啦。”他冲小野木说道,“回去吧?”
“他本人,”另外一个事务官低声自语似的说,“在那边也许能抓住的吧?”
大家没有回答。因为大家都很放心,确信结城没有逃走,总会在一个地方把他逮住的。
“对那位太太,”其中一个事务官说,“还得打个招呼吧。”
“干脆叫到这儿来吧。”年岁最大的事务官说。
小野木感到,身边的事务官们不是根据自己的指示,而是在自作主张地行事。
一个年轻事务官走出客厅,赖子随即安详地走了进来。她的神态与刚才一样,冷静地准备听检察官说话。
“太太,”第一个开腔的还是那位上年纪的老资格事务官,“实在对不起,一大早就打扰您了。公事已经大体办完,请允许我们就此告辞。这是小野木检察官的意思。”
小野木无法正视赖子:“太失礼了。”
“诸位辛苦了。”赖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天色尚早,寒气袭人。早晨初升的阳光从窗户移到院子里的树木上。
赖子把小野木一行送到正门口。他们各自穿着皮鞋,赖子则跪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人忙忙乱乱的动作。
小野木举目看了她一眼。她那跪坐在背光处的姿势,反而显得更加坚强。
“对不起。”小野木低声说道。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一句客气话。
“失礼了。”赖子同样还了礼,语调比小野木有力得多。
小野木走到外面,步下石阶。
清早上班的人们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回头张望,一面从街上走了过去。
两辆汽车悄悄地隐蔽在小巷里,结果不得不和来时一样地返回检察厅。从登门拜访的这户住宅里没有查抄到一份文件。
汽车里,事务官们议论起结城来了。一致的意见是,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有的人认为,他把重要问题都写到记事本里,时刻带在身上。并且说,在以前发生的重大案件里,就有过这种先例。
仔细听起来,原来还是小野木大学时代的事。在见多识广的事务官们的眼里,小野木还不过是个“毛孩子”。
小野木始终没有吭声。人们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车子里只听见那个老资格的事务官在说个不停。他似乎在有意试探小野木为什么表情不自然地保持着沉默。
“那位太太真漂亮啊,”他接着说,“是个相当坚强的人。容貌美丽,落落大方,很有魅力呀!”
那个事务官一面频频扫视小野木的脸色,一面大声讲着。看来,他好像凭直觉了解了小野木沉默寡言的原因。
结城庸雄走进检察厅,一名事务官给他带路。
“请在这里稍候一会儿。”
进入的房间,类似于一间狭窄的办事处,空无一人。屋内的冷空气,还是昨天夜里滞留下来的。微弱的阳光照在窗子上。连火盆也没有。
结城在一把粗糙的椅子上坐定,掏出香烟。带路的事务官只把他领到这里,便到什么地方去了,再没有返回。
结城估计会立即进行审讯,结果却没有这样。把他带到这里来的汽车里,检察官也一起坐在上面,但后来却不知为什么压根儿没再露面。不仅如此,任何事务官都没有再来。
结城打量着这间显然带有衙门风味的死板单调的办公室。室内有块黑板,上面写着本月的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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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粗糙,桌子也不精致。又大又难看的玻璃橱柜里,塞满了装订成册的文件。每册上都垂着夹入的纸条,这也正是衙门式的做法。
结城注视着这些物件,没有一个人到这间房子里来。
室内有一个简陋的烟灰缸。他取出香烟,按响打火机,点燃烟。好冷!他坐着竖起了大衣领子。
结城心想,即使就这样开门跑到外面去,大概也不会有人追出来吧?他臆想着逃跑的情景。
看来确实轻而易举就能逃掉,简直没有受到监视。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结城心里很不服气,觉得实在小看了自己。首先,大清早趁人睡在被窝的时候闯进去,这种待遇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应该对自己更礼貌一些才对。
尽管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却仍然没有一个人进来,检察厅内显得清静悠闲。时钟已过八点,大概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从刚才一直坐到现在,走廊里也没听到皮鞋走路的声音。
始终把人放在星火全无的地方,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结城从座位上站起来,皮鞋踩得地板吱吱作响。真是一间满室灰尘的官府办公室,而且,最难受的是昏暗无光。
结城还没有到考虑自己此刻所处困难境地的地步。对于这次的案件,现在还没有切实的感受。比较起来,倒是在优先考虑着赖子的问题。
近处传来电车的声音,那响动甚至把这里清晨的空气都带着振动了。
照旧不见一个人影到来。
结城喉头发干,饥肠辘辘。想了一下,原来是食水未进就被带到这儿来的。
出家门的时候,检察官确曾说过:“您如果还没用过早餐,就请慢慢用吧。我们可以恭候。”
结城却说没有必要。首要的原因,是那女人只顾狼狈不堪地在那里打转转,如果吩咐她准备早餐就更显麻烦了。而且,即便没有这种情况,她平时也不是个习惯早起的女人。结城感到在检察官们面前暴露了异常窝囊的一面。
没吃饭的报应很快就显现了。来到这里以后,就觉得腹内空空如也。可是,却奇怪地没有食欲。尽管感到腹空胸闷,却不想吃东西,只是喉咙一个劲地发干。
结城于是想叫来一个勤杂人员,但是不知用什么办法去叫才好。在这间四壁空空的房间里,结城简直手足无措。
结城按捺不住,把门推开,眼前便是走廊。走廊很长,两侧排着同样的房间。房间上方,分别在每块黑色的标志牌上写着白字,一派整齐划一的冰冷景象。
走廊里更暗,没有一个人影。结城以为这里是办公机关,总该有个简单的烧开水的地方。他判定大体方位,想朝那边走去。一个人也没有,自己还是自由之身,还没有被逮捕,这是大可自豪的,根本不会受到盘问。
结城朝那个方向走了两三步。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皮鞋声。
他以为有人来上班了,就朝那边望去。
有一个人略微低着头从走廊走了过来。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结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他看清了那个年轻男子的面孔。
一眨眼的工夫,结城便转身回到了原来的房间里。接着,便侧耳聆听,直到那皮鞋声从自己房间外面走了过去。随后,他又开个门缝向外瞧了瞧。
一点没有看错,正是昨晚刚见过的那个男人的模样。当时看到的是他的侧脸,正和赖子一道从横滨的纽格兰德酒店电梯下来。
结城把门开大,身子探到走廊。走过去的男子背对着结城,一会儿便转弯不见了。
结城正在因这意外情况而茫然不知所措时,从对面匆匆走来了一名事务官。正是早晨拜访结城那些人里的一个。
结城向事务官打听自己刚才见到的那个男子的名字。这名事务官适才应当与那男子在前面擦身而过的。
“啊,那个人哪,”事务官傲慢地回答说,“他是小野木检察官嘛!”
事务官一面回答,一面把结城重新推到房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