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2(完)

发布时间: 2019-12-03 15: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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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山现在不进下堡乡的人住的房里去了。增旺、来荣和振华他们刚才那样说,他很反感。他才不喜愿同他们几个人蹲在一块呢!他的傲然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到几个区干部住的房门上。

“嗯,我去和他们坐一坐。”他这样想。自从进城以来,每天和区干部们一块开会,已经混熟了。他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似乎把领导全区第一个农业社的光荣给了比他年轻、由他介绍入党的梁生宝,只是在整党学习会上激烈批判他的区委书记不信任他了,其他的区干部们对他的态度并不冷淡。看来他们并不把他土改后买过二亩地和去年对互助组没认真,看得那么严重。相反的,他看他们对他从前的威望和现在的劲头不轻视,还是希望他在今后的运动中起作用的样子。今天灯塔社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为什么不到区干部们中间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呢?

于是带着比一般互助组长们高人一等的情绪,他走到区干部们住的房外了。他毫不犹豫,推门就进去。好!区委组织委员冯树信、宣传委员杨振麟,区公所行政助理员吴益民、财粮助理员刘兴业,妇联主任李桂芳和青年团区委书记陈海涛,全在这房子里哪。他们没有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有的坐在床边,有的站在砖脚地,果然正在谈着灯塔社的事件。门一开,他们都转过脸来看是什么人。

郭振山包头巾、勒腰带的高大庄稼人身架,突然出现在这些穿制服的区干部面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但是并没有引起他们特别注意。

区委宣传委员杨振麟对区公所财粮助理员刘兴业不安地说:

“老刘!不知道张区长找到王书记了没,咱俩也到县委去,看看情况到底怎样……”

“走!”刘兴业从床边站起来就走。

“我也去!”学生出身的团区委书记陈海涛说着跟上去。

三个区干部一阵风走了。妇联主任李桂芳是小学教员出身,白净的脸盘显得很难受,说她到外面听听各区的人们的反映,也出了房门。霎时间,房子里只留下区委组织委员冯树信和区公所行政助理员吴益民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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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干部们的不安、难受和紧急感,大大地出了郭振山的想象,以至于他不由得愣住了。他原来以为他一进门,就会被围住问长问短,想不到区干部们竟是这样震动。大约他们和刚才聚集在院里的各乡干部和互助组长们处境不同吧?他们要不是怕黄堡区的互助合作运动受影响,就是怕这事件败坏了黄堡区在全县的名声。

郭振山木愣愣地站在砖脚地这样想着,后悔自己不该撞进这房来。他还不如在校院里、操场上和校门外溜达: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呢。现在既然进来了,他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可是他说什么呢?肚里又没现成的词儿。他只好从棉袄口袋里掏出烟锅,在砖脚地蹲下来装烟,满腮胡楂的大脸盘做作出难受的样子,吧咂着嘴,表示他也是听到这事件很关心而来的。

留在这房里的两个区干部很苦恼。他们开始吸纸烟,给蹲在旁边的郭振山一支。他站起从烟袋里拿出装好的烟锅。

“我吸这个才过瘾。”他说,划根火柴,吸着了旱烟。

组织委员冯树信吸着纸烟问:“老郭!你知道闹事的富裕中农当初入社的时候,到底是自愿嘛,还是强迫来?”

“不知情。”郭振山把烟锅从嘴里拿出来,很干脆地回答,“我只帮助他们评了一下土地等级和劳力等级,还折了一下牲口和农具价。你这阵问谁入社怎样入的,这事咱的生宝同志和工作组知道。我是社外公道人喀!”说着,注意看着他们脸上的反映。

行政助理员吴益民问:“打人的生产队长是啥样的人呢?”

“这个我知道,”郭振山很熟悉地回答,“从小没娘没老子,是下堡村讨饭的个野孩子,没一点家教。这人刚能劳动就熬长工,解放以后,我按单身汉分给他双份地,不够他做,满年四季跑南山哩。我这阵得给你二位实说,这家伙生性可野蛮!”

“这号人怎能当了农业社的生产队长嘛!”吴益民发愁地对冯树信说;冯树信听了,满脸堆起苦笑来。

郭振山一边吸旱烟,一边转眼看看两个区干部,果真是不满意的样子。摸着他们的这个底,他就敢吐露他的不满了。

“哼!”他鼻孔里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生宝同志和他相好嘛!不光当了农业社的生产队长,还入了党哪!”

“对!”区委组织委员想起来了,对助理员说,“去年冬天,下堡乡党支部吸收了两个新党员。老郭,这人是不是叫高增福?”

“不是的,”郭振山纠正,“这人本姓高,和高增福是一家子。给蛤蟆滩的一个寡妇老婆婆招了女婿以后,改姓了冯,叫冯有万。”

两个区干部听了这番介绍,互相看看,显得更不高兴了。郭振山看出他们的心思,只是当着他的面不便说什么罢了。他就更加大胆地加添说:

“你二位思量嘛!冯有万和高增福是一家子,梁生宝和冯有万相好,高增福和梁生宝怎样呢?就是这么拉拉扯扯,他们几个人到一块办互助组嘛。碰巧去年冬天宣传总路线,他们一哄起来就办社,这阵打下这锅糨子,臭了农业社的名声,俺官渠岸再办社多难呀!”

郭振山说到这里,很激动地摊开两只粗壮的手哆嗦着,显示他为了互助合作运动的损失多么难受。

两个完全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区干部,果然同情了郭振山。冯树信连忙走过来,拍拍郭振山的肩膀:

“同志!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千万不敢泄气!.也甭说抱怨的话,要紧的是接受这次的教训……”

“对!”吴益民也鼓励,“只有接受这个教训,把条件准备得充充分分办好社,恢复农业社的名誉,才是共产党员的态度。”

郭振山得到这样明确的支持,他听着听着,满是胡楂的嘴巴使上劲儿了。他正想对两个区干部说说官渠岸的两个积极分子杨加喜和孙志明怎样能干,他们怎样不服气灯塔社,他背后的房门忽然开了。

进来的是刚才走了的几个区干部里头的团区委书记陈海涛。

“怎么样呢?”冯树信和吴益民同声问。

“张区长呢?”

“同振麟和兴业到咱们开会的教室去了,”陈海涛说,“事情的起因是这样:有一个二流子出身的社员,昨天拿先前是这户富裕中农的马套车,不爱护牲口,引起原来的马主不满意……”

“看看看!”郭振山两只粗大的手一拍,对支持他的两个区干部说,“叫他再不听我的话!这个社员叫白占魁,是旧社会的兵痞嘛。这人去年入互助组的时光,咱的生宝同志问我来。我不让他收。他不听我的,硬收下了。看这阵他后悔不?”

原来是这样!三个区干部都愣住了。郭振山心里更加得意.把烟锅插进烟袋里使劲拧着。在他的想象中,梁生宝现在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哭鼻子哩。

当当当——开会的钟声响了。他们一齐出了房子,向黄堡区的人开会的教室走去。这时候,在校院里纷纷走向各个会场的人们,已经是到处都在说灯塔社的事件了。

郭振山在人群中走着,看见增旺、来荣和振华他们一个个难受的样子,更感到唯有自己是下堡乡的一个强有力的人物。

在下午的讨论会上,他第一个站起来发言。他向教室里全区的农村干部和互助组长们大声地宣布:官渠岸互助联组怎样积极准备条件,争取尽快地办社。他向大家保证:这回开毕会回去,就是磨破脚、熬烂眼,他也要把农业社这面红旗在汤河南岸的稻地里竖起来。他努力给人们表现出:他是在试办农业社出了问题的时候给大伙鼓劲的样子;虽然他连一句也不提灯塔社或梁生宝长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