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一千七百八十年间,圣殿栅栏旁边的台鲁森银行(1)也是个老派的所在,又狭小,又阴暗,又难看,又不便。不仅如此,从道德观念上说,这也是一个老派所在,因为银行那些股东还以它的狭小、阴暗、难看和不便而自鸣得意。他们甚至还夸耀它以这些特点而位高名显,而且还出于一种与众不同的坚定信念而更加飘飘然,那就是:遭反对愈少,受尊重愈小。这不是一种消极防守性的信心,而是一种积极进攻性的武器,用来向更舒适的营业场所炫耀。他们说,台鲁森银行不需要宽绰,台鲁森银行不需要光亮,台鲁森银行不需要装点,诺克斯联合银行或是斯努克兄弟银行也许需要;可是台鲁森银行,谢谢上帝吧!——
那些股东当中不管哪一位的子嗣谈到重建台鲁森银行,他就会褫夺他的继承权。在这个方面,这个银行与这个国家可以等量齐观;这个国他们的继承权,而这些法律习俗也是长期遭到极力反对,但却因此而愈受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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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台鲁森得以成为一个集不方便之大成者,他们还以此而洋洋得意。随着入口处轻轻地吱嘎一响,那扇冥顽不灵的门砰然而开,你就跨下两级台阶到了台鲁森,而且立即感到置身于一间蹩脚的小铺之中。里面有两个小柜台,那最年长的老人,借着那扇最昏暗的窗户查看签名的时候,把你的支票弄得直抖,仿佛是风把它吹得沙沙作响。这些窗户总是不断洗着弗利特街(2)上泥浆的淋浴,而且还让它们自己那些铁栏杆和圣殿栅栏的浓重阴影遮得暗上加暗。如果你要办事情必须惠顾那位“行长”,那你就算是给投入了后面的一种死囚牢,你会在那儿懊悔光阴虚掷,直等到这位行长双手插在衣兜里走过来,而且在昏暗模糊的光亮之中,你几乎难于眨着眼睛看清他。你的钱钞从那虫蛀的旧木头抽屉里拿出来或者放进去,抽屉开合之际,它的木屑粉末就飞进你的鼻孔,冲进你的嗓子。你的钞票有一种陈腐味,仿佛它们在迅速腐烂,变成原来的破布(3)。你的名姓牌藏在四周的脏水池中间,各种污染一两天之内就会腐蚀掉它好看的光泽。你的文契归入暂作保险库的厨房和洗碗间。这些文契羊皮纸上的油脂渗出来,熏坏了银行里的空气。你那些装家传文书的轻便匣子送到了楼上一间巴米塞德(4)式的屋内,那里面总放着一张大饭桌,可是从来不开饭,而且,即使是在一千七百八十年间,你往日恋人或是小儿女们写给你的第一批书信,也只是新近才从一种恐怖之中解脱出来,这恐怖是由挂在圣殿栅栏上枭首示众的人头透过窗户向它们贪婪窥伺而来的(5),而这种枭首示众之野蛮无理和残酷无情则与阿比西尼亚(6)人与阿散蒂(7)人的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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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那个年月,处以死刑对各行各业确实是甚为流行的丹方,而台鲁森银行也不例外。死亡既是大自然救治万物的一帖灵丹妙药,法律又何独不加以利用?于是乎,造假文书者处以死刑;使用伪币者处以死刑;私拆信件者处以死刑;偷窃四十先令六便士的窃贼处以死刑;在台鲁森门前为人牵马而却带马逃遁者处以死刑;私铸一先令伪币者处以死刑;全部刑法如果以一个完整的音阶比喻,有四分之三发音的符号要处以死刑。这样做从防止犯罪来说并没有一点好处——简直完全可以说,事实上适得其反——不过,对现世来说这倒了却了每一桩各别案件的棘手之处,不留任何尚需操心的瓜葛。就这样,台鲁森在它那个时候,像那些比它更大的营业所在,那些它的同行一样,曾经结果了那么多条人命,假如在台鲁森前面落地的那些人头一排排挂在圣殿栅栏上,而不是私下埋掉,那还真可能会毫不含糊地把透进一层楼的那一点点光都遮严呢。
局促于台鲁森各式各样幽暗的小橱大柜之间,那些年迈的人一本正经地办着业务。他们一旦把一个年轻人收进台鲁森的伦敦银行,就把他塞到一个地方,一直到老。他们把他像块干酪似地放在暗处,直到他浑身染上十足的台鲁森味儿,长霉变绿。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可能看到他大大方方地查阅大部头账本,并把他的短裤和护腿(8)投入这家买卖的总分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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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鲁森银行有一个打杂的临时工——除非召请,不得入内——有时跑跑腿,有时送送信儿。他给这座房子提供了一块活招牌。营业时间他从不缺席,除非出差公干,而在那种时候,他儿子就来顶替。他儿子是个十二岁的淘气精,长得令人生畏,和他一模一样。大家都知道,台鲁森银行是宽容大度地默认了这个临时杂役的。这家银行总是默默认可某个人的职位,而时势潮流又已经把这个人推上了这个岗位。他本姓克软彻,而他早年在东部的豪恩兹第契区(9)教堂的一个场合,由他的代理人宣布弃绝那些黑暗龌龊勾当之时,他又加添了杰瑞这样一个雅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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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是白衣修士区(11)悬剑巷克软彻先生的私人住宅,时间是安诺·多米尼(12)一七八〇年一个刮风天早晨的七点半钟。(克软彻先生总是把我主降生后多少年说成是安娜·多米诺(13)多少年,很显然,在他的印象中基督纪年是由一位女士发明了一种大众化的游戏算起的,她还以她的名字为其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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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软彻先生的公寓可不是在体面宜人的地带,而且,如果把里面那个镶着一块玻璃的盥洗室算上,也才只有两间屋子。不过,它们收拾得还很像样。在三月里那个刮风天的早晨,就在那么早,他躺在里边睡觉的那间屋子就已经擦洗得干干净净了;笨重的松木桌上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台布,早餐用的杯盘已经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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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软彻先生安卧在杂色碎布缝缀起来的床罩下面,像是一个家中的哈里昆(14)。开头,他睡得很沉,可是渐渐地开始在被子里翻滚蠕动,最后终于翻出来起身了。他那铁蒺藜似的头发看来仿佛要把被单划成一条一条碎布似的。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用一种怒不可遏的声音大声惊呼:
“真倒霉!她要是没又干那个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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