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不大喜欢你那一手牌,”西德尼镇定自若地说。“你打吗?”
“先生,我想,”密探转向劳瑞先生低声下气地说,“我想请求你这样一位年高德劭的先生问问那位比你年轻得多的先生,他是不是真能不顾一切地屈尊打他说过的那张爱司。我承认我是个密探,而且这是一种为人所不齿的身份——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总得有人充当呀;可是这位先生并非密探,那他为什么要这样自轻自贱,让自己成为这种人呢?”
“我将打我的爱司,巴塞德先生,”卡屯先生接过话头并且看着自己的表答道,“毫不犹豫,几分钟之内就打出去。”
“我倒是希望,二位先生,”密探说,他总是想方设法要把劳瑞先生拉到这场谈判中来,“既然你们看重我的姐姐——”
“我要想证明我看重你姐姐,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她永远摆脱她的兄弟。”西德尼·卡屯说。
“你不是这样想的吧,先生?”
这密探乖觉圆滑的态度,和他那身粗劣扎眼的衣服,可能还和他平素的举止,极不协调,简直不可思议,在比他更加聪明正派的人看来,卡屯也是个不解之谜。他真是难以琢磨,所以这密探的乖觉圆滑大受挫折,使得他颇费踌躇,无计可施。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卡屯又恢复了刚才琢磨牌的那股神气说:
“我又想了一下,我确实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这里还有另外一张现在还没有算上的好牌。你那位朋友,那个自称把国家监狱当作牧场的另一个和你一样的羊,他是谁?”
“法国人,你不认识他,”密探很快回答说。
“法国人,嗯?”卡屯若有所思地重说了一遍,虽然他重复了这密探的话,却好像对他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唔,他也许是。”
“我向你担保:他是的,”密探说,“虽然这无关紧要。”
“虽然这无关紧要,”卡屯又同样机械死板地重说了一遍,“——虽然这无关紧要——不错,这无关紧要。不错。可我还记得那面相。”
“我想不会。我相信不会。这不可能,”密探说。
“这——不——可能,”西德尼·卡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回忆,然后又斟满一杯酒(幸好那是个小杯子)。“不——可能。法国话说得很好,可是我觉得,他还是像个外国人。”
“外省人,”密探说。
“不对。外国人!”卡屯叫着,伸开五指在桌上猛击一掌,他的脑子一下子开了窍。“克莱!化了装,可还是那同一个人。在老贝雷法庭上我们见过那个人。”
“这会儿你太轻率了,先生,”巴塞德说着笑了笑,这使他那鹰钩鼻子更歪到一边了,“这次,你真是让我占了上风。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可以毫无保留地承认,克莱是我的搭档,他几年以前就死了,我在他病危的时候服侍过他。他埋在伦敦野外的圣潘克拉斯教堂。那时候因为他在那些流氓地痞中不得人心,我没法给他送葬,不过是我帮助把他入殓的。”
说到这儿,劳瑞先生从他的坐处觉察到,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鬼影。循影溯源,他发现原来那是克软彻先生满头直挺挺硬邦邦的头发,突然异乎寻常地挺起来、硬起来所造成的。
“咱们得讲理,”密探说,“咱们得公道。我要把一份说明克莱已下葬入土的证明摆在你面前,让你看看你是怎样弄错了,怎样捕风捉影的,恰巧我从那以后一直把它夹在我的小本子里,”他急忙拿出了小本子,把它打开,“在这儿。噢,看看它,看看它!你可以拿在自己手上看;这决不是伪造的。”
说到这儿,劳瑞先生发觉那映在墙上的影子伸长了,随后克软彻先生起身走上前来。他的头发,即使让那头母牛在杰克盖的房子(10)里用弯曲的牛角篦过,也不会比此时挺得更直了。
>
密探还没看见,克软彻先生就站到了他身旁,碰了碰他的肩膀,就像一个勾魂的小鬼儿似的。
“老爷,那个罗杰·克莱,”克软彻先生带着一种寡言罕语、毫不通融的面容说,“那么是你把他入殓的吗?”
“是。”
“谁把他从棺材里弄出去的?”
巴塞德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克软彻先生说,“他并没有呆在那里头。没有!他没有!他要是呆在里头,我愿意把脑袋砍下来。”
这密探转过头去看看那两位先生;他们俩则惊讶得难以形容,看着杰瑞。
“我告诉你,”杰瑞说,“你在那棺材里装的是铺路石和泥土。别对我说你把克莱埋了。这是骗人。我和另外两个人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关你什么事?真是!”克软彻先生瓮气瓮声地说道,“是你又勾起了我的旧恨,原来是你对生意人不要脸地蒙骗!我要卡住你的脖子,把你卡死挣半个畿尼。”
西德尼·卡屯,还有劳瑞先生,看到局面急转直下,惊奇得不知所措,此时卡屯要求克软彻先生息怒,说明原委。
“换个时候再说吧,先生,”他支支吾吾地回答,“眼下解释不太方便。我要说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克莱压根就没在那儿的棺材里。看他敢说克莱在那里面,哪怕就说一个字,那我就非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卡死挣半个畿尼!”克软彻先生说着,仿佛提出了一个慷慨的建议。“要不然,我就出去给他抖落出来。”
“哈哈!我看出了一件事儿,”卡屯说。“我又有一张牌啦,巴塞德先生。在这个群情激奋的巴黎,充满了猜忌,人人自危,你却与另一个和你一样伤天害理的贵族密探勾勾搭搭,而他又怀着鬼胎,假装死了,却又复活了,你要想逃过告发,苟延性命,绝不可能!外国人在监狱里密谋反对共和国。一张大牌——一张真正送你上吉洛汀的大牌!你打吗?”
“不!”密探回答。“我认输了。我承认,我们在那些无法无天的暴民中太不得人心,所以我只好冒着淹死的危险逃出英国,克莱则被人上下搜寻,不那样装假就没法逃掉。不过,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这是装假,对我可是奇中之奇了。”
“你不用为我伤脑筋了,”这个喜争好斗的克软彻先生驳斥道,“光注意听那位先生的话就会让你有足够的麻烦呢。看吧!再看看!”——克软彻先生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的宽怀大度显出洋洋自得的样子——“我要卡住你的脖子,把你卡死挣半个畿尼。”
这只“狱羊”从他这边转过身去朝着西德尼·卡屯,更坚决地说,“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我马上就要去执行任务,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你跟我说你有个提议,是什么提议?好吧,对我要求太多也没有用处。要求我利用我的职权去做任何事情,用我的脑袋去冒额外的危险,那我与其把我这条命押在同意上,还不如押在拒绝上。总而言之,我也得选择一下。你谈到冒险玩命,我们都是在这儿冒险玩命。别忘了!我要是觉得合算的话,我也可以告发你,我敢保我能发假誓逃出石头墙,别人也能这样。好啦,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要求的并不很多。你是附属监狱的狱吏吧?”
“我一古脑儿告诉你吧,逃跑之类的事儿,一点儿可能也没有,”密探斩钉截铁地说。
“你干吗要告诉我我并没问到的问题?你是附属监狱的狱吏吧?”
“有时候是。”
“你愿意的时候你就是吧?”
imwpweb.com😤更专业的主题插件生产商家
“我可以随意进进出出。”
西德尼又斟满一杯白兰地,慢慢地把它浇到壁炉里,看着酒往下滴。等酒全倒光了,他起身说道:
“到此为止,咱们是当着这二位说的。这是因为,这些牌的输赢并不应该单靠我们两个。到这间密室里来吧,让咱们两人单独最后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