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玉米粑粑的故事 · 1

发布时间: 2019-12-03 22:3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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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罗朗塔楼的小室里有人住着。要是读者想知道是谁,只要听听三个忠厚女人的谈话自会明白。她们三人,当我们请您注意老鼠洞的时候,恰好沿着河岸从小堡走向河滩,走到了这个地方。

其中两位的衣着是巴黎中等市民的。细软的白胸衣,红蓝条纹相间的细呢子裙,脚踝处彩绣、白线编织的长统袜把腿部包得严严实实,褐色方头皮鞋鞋底是黑色的,尤其她们的帽子:那种尽是缎带、花边、金属碎片缀饰的尖顶高帽(香巴涅省女人今天还戴这种帽子),堪与俄罗斯帝国近卫榴弹兵的帽子媲美——这一切都表明她们属于那种富商太太阶层,也就是,介乎如今仆人会称呼“老板娘”和“夫人”之间的那种女人。这两位没有佩戴金戒指或金十字架,很容易看出:在她们,这不是因为穷,只是由于她们怕罚款(23)。另一位的衣着倒大致相仿,只是,服饰和举止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叫人一眼看出好像是个外省状师的妻子。她把腰带束到了腰部以上,这就可想而知,她好久没到巴黎来了。此外,大襟式的胸衣、鞋上缎带的结,式样都很特别,而且长裙的条纹不是竖的,而是横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古怪的东西,也使高雅趣味的人不胜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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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位的步态也是巴黎妇女所特有的,即,要叫许多外省女人见识见识巴黎情调的那种。那位外省女子手里牵着一个胖小子;胖小子手里拿着一块大粑粑。

我们很是生气,只好指出:由于天气寒冷,他正在把舌头当手帕使用。

这孩子硬是要他妈妈拽着才走,non passibus œquis(24)——正如维吉尔所说。随时绊交,惹得他母亲大声呵斥。确实,他两眼直盯着手上的饼,并不看道儿。大概有个什么重大原因使他不去咬它(是说咬手上的饼),他只是以温情脉脉的目光盯着它看。其实,应该由妈妈来执掌这块粑粑的。把胖娃娃搞成了唐塔路斯(25)未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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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这三位太太(“夫人”一词当时只用于贵妇人)开始说话。

“咱们快点走吧,马伊埃特太太,”最年轻、也是最肥胖的一个,对那个外省打扮的说,“我很担心会赶不上了。小堡那儿刚才就在说,立刻就要把他带到耻辱柱去啦。”

另一位巴黎女人接口说:“咄!着什么急呀,乌达德·缪斯尼埃太太!他得在耻辱柱上待两个钟头哩。时间尽够的!您见过耻辱柱刑罚么,亲爱的马伊埃特?”

外省女人说:“见过,是在兰斯。”

“得了吧!你们兰斯的耻辱柱算什么呀?可怜巴巴的笼子罢了!只‘转’些农民!没劲!”

“才不是哩!”马伊埃特说,“呢布市场上有的是!在兰斯!大罪犯咱们见过的可多啦,还都是杀娘老子的!说是农民!您把我们看成了什么,惹维丝?”

这外省太太肯定快要发火了,因为事关她家乡耻辱柱的名誉。幸亏,慎重的乌达德·缪斯尼埃及时扭转了话头。

“顺带问一声,马伊埃特太太,您看咱们那些弗兰德尔御使怎样?你们兰斯也有这么好看的么?”

马伊埃特答道:“我承认,只有在巴黎才看得见这样的弗兰德尔人。”

“御使团里那位大块头,就是卖袜子的那位,您看见了吗?”乌达德问道。

“看见了,”马伊埃特说,“他长得像农神哩。”

惹维丝说:“还有那个胖子,脸好像露出来的肚子?还有那个小个子,小眼睛,红眼皮上全是汗毛奓着,跟毛球似的?”

“他们的马才叫好看哩!”乌达德说,“全都披着他们那儿的时髦衣服!”

“啊!亲爱的,”外省女人马伊埃特打断她的话,这次她也摆出优越的架式,“这算什么!要是你们在六一年,十八年前,看见在兰斯举行的加冕典礼(26),看见王爷们和圣上随从们的马,你们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各种各样的鞍褥马衣都有:有大马士革呢子的,金线细呢子,边上镶着黑貂皮;还有丝绒的,镶的是紫貂皮;有的,尽缀些金器,挂着金银穗带!钱花得淌水似的!马背上骑着的侍卫一个个标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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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达德冷冷地驳道:“就算是这样吧,反正弗兰德尔御使的马还是呱呱叫,而且昨天在市政厅府尹道(27)大人请吃饭,可真吃得好,还有糖杏、甜酒、香料,还有别的稀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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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的什么呀,我的好街坊!”惹维丝叫了起来,“他们是在红衣主教府,在小波旁宫吃饭的!”

“不是,是在市政厅!”

“哪里,是在小波旁宫!”

“确确实实是在市政厅,”乌达德尖刻地驳道,“可不,还是斯库腊勃向他们发表拉丁文演说的,听得他们挺满意。这是我丈夫——宣过誓的书商——告诉我的。”

“确确实实是在小波旁宫,”惹维丝也驳道,尖刻不亚于她:“可不,红衣主教大人的状师赠送给他们:一打半升的甜酒,白的、紫红的、鲜红的;二十四盒蛋黄铺面的双层里昂杏仁蛋白糕;二十四支大蜡烛,每支两斤重;最好的半打博纳葡萄酒,白的、紫红的。我希望这些都是证明。我是听我男人说的,他是市民厅的五什长。今天早晨,他还把弗兰德尔御使同约翰教士和特瑞比宗德皇帝的御使比较了一番。这些使臣是先王在世的时候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巴黎来的,耳朵上都戴着耳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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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您,是在小波旁府邸,由城防什长勒·塞克伺候上饭菜的。您正是这一点搞错了。”

“是在市政厅,我告诉您!”

“是在小波旁,亲爱的!可不,还用魔术玻璃(28)点燃了‘希望’两个字,写在大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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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市政厅!市政厅!甚至,于宋-勒-瓦尔还演奏了笛子!”

“告诉您,不对!”

“告诉您,就是!”

“告诉您,不对!”

好胖子乌达德正准备再驳,口角眼看着就要演变为揪头发,幸亏马伊埃特忽然叫道:“你们看那些人挤在桥那头,中间有个什么,他们正瞅着哩!”

惹维丝说:“真的,我听见鼓声。我看,是小爱斯美腊达在跟她的山羊耍把戏。快点,马伊埃特!快点走,拽着孩子。您是到巴黎来看新鲜玩艺的。昨天看过了弗兰德尔人,今天得瞧瞧埃及女人了。”

“埃及女人!”马伊埃特一听,赶忙回转,使劲抓住孩子的胳臂:“上帝保佑!她要偷我儿子的!快来呀,欧斯塔希!”

她开始沿着堤岸向河滩跑去,把桥扔在背后老远。可是,她拖着的孩子忽然摔倒,跪在地上;她气喘吁吁地停住了。乌达德和惹维丝赶了上来。

惹维丝说:“那埃及姑娘偷您的孩子?您真是胡思乱想!”

马伊埃特沉思着,摇摇头。

乌达德说:“奇怪的是:麻袋女对于埃及女人的看法也是这样。”

“怎么叫做‘麻袋女’?”马伊埃特问道。

“呃,就是古杜勒修女呀!”乌达德说。

马伊埃特又问:“古杜勒是什么呢?”

乌达德回答:“您可真是从兰斯来的,连这也不知道!她就是隐居在老鼠洞里的修女呀!”

“怎么!”马伊埃特问道,“就是我们送这块饼去给她的那个可怜的女人?”

乌达德点点头,说道:

“正是。您马上就要从河滩上的窗洞里看见她了。对于那些打手鼓、给人算命的埃及流浪人,她的看法跟您一样。不知道怎么搞的,她那样厌恶茨冈人和埃及人。不过,您,马伊埃特,您干嘛一看见他们就没命地逃跑?”

“啊!”马伊埃特双手搂住儿子的圆脑袋,说道:“我可不愿意遭到帕盖特·香特弗勒里那样的不幸。”

“哦!这个故事您可得给我们说说,我的好马伊埃特,”惹维丝握住她的手臂说。

马伊埃特说:“我倒是愿意,不过,你们巴黎人连这也不知道,可真是妙!还得我讲给你们听!可也用不着傻站在这儿讲呀!我说,帕盖特·香特弗勒里是个十八岁的标致姑娘,那时我也是,就是说十八年前也是。她今天不像我这样是个三十六岁胖乎乎的挺鲜艳的妈妈,有男人,又有儿子。这可得怪她自己。不过,就在她十四岁的那一年,就已经晚啦!……她是兰斯的船上乐师吉伯托的女儿。她爸爸在查理七世(29)加冕的那阵子,王上从席勒里,顺着维勒河下来,从席勒里开往缪伊宋的航程中,他在圣驾面前演奏过。那时候,甚至圣女贞德也在船上哩。老父亲去世的时候,帕盖特还小得很,只剩下妈妈。她母亲的哥哥,就是住在巴黎帕兰-加兰街的铜锅铁勺商普腊东先生——去年刚死的。你们看,还是好人家的闺女哩。妈妈不幸是个好人,只教给了帕盖特一点点针线活和做玩具,尽管这样,小姑娘还是长得又高又大,而且还是很穷。母女俩住在兰斯,河边上,福耳-潘纳街。请注意这一点,我想这是给帕盖特带来不幸的根子。六一年,就是今上路易十一——上帝保佑他!——加冕的那一年,帕盖特又快活又标致,到处人们都只叫她香特弗勒里(30)。可怜的姑娘!她牙齿好看,很喜欢笑,露出来给人看。可是,爱笑的姑娘后来都得哭;好看的牙齿毁坏美丽的眼睛!香特弗勒里就是这样的。她和她母亲度日子很艰难。乐师死后,娘儿俩就算掉进了黑窟窿啦!做的针线每个星期挣的钱难得超过六德尼埃,还顶不上两个鹰钱。先王一次加冕,吉伯托老爹一支歌就挣十二巴黎索耳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有年冬天,就是六一年冬天,两个女人连一根柴禾棍儿也没有,天气又冷得不得了,香特弗勒里脸色也就格外鲜艳,男人就叫她‘帕盖特’,也有叫她‘帕盖瑞特’(31)的!于是,她就毁了!……欧斯塔希!我看你敢咬饼!……当时马上就看出来了:她毁了。有个星期日,她到教堂里来,脖子上戴着个金十字架——她才十四哩!你们看看!……头一个情人就是住在距离兰斯四分之三里、有一座钟楼的年轻的科蒙特娄子爵;然后是国王的侍骑亨利·德·特里昂库老爷;再以后,不行了,是侍卫什长希亚尔·德·博利翁;再以后,越来越次,是王上的雕刻师盖里·奥贝戎;再以后是王世子的理发师马塞·德·弗瑞皮;再以后是御厨长特弗南(外号‘修士’的);再以后,越来岁数越大,地位也越来越低,低落到弦琴师吉约墨·拉辛,还有灯笼匠提埃里特梅尔。于是,可怜的香特弗勒里,成了万人骑。她那块金子用到最后啦!两位太太,我再怎么说呢?就在那个六一年,今上加冕的时候,她给花子王铺床了!就是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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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伊埃特叹了口气,擦去在眼里滴溜溜直转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