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一、小红鞋 · 5

发布时间: 2019-12-03 22:5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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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个名字和这个嗓音,爱斯美腊达原来蜷缩在角落里的,悸动了一下。

“别动!”古杜勒说。

话音刚落,就听见人声、刀剑声、马蹄声一片嘈杂,统统在小室周围停了下来。那母亲急忙站起来,跑去站在窗洞口,把它堵着。她看见一大队武装人员,有的徒步,有的骑马,排列在河滩上,领队的人跳下马,向她走来。

面目狰狞的这个人喊道:“老家伙!我们在搜捕一名女巫,要把她绞死。听说在你这里。”

可怜的母亲做出毫不相干的模样,回答:

“您说些什么,我不太清楚。”

对方又说:“上帝的脑袋!那,魂不附体的副主教胡诌些什么?他,人呢?”

一名兵卒说:“大人,他不见了。”

带队官又说:“啊,这,老疯子,不许你撒谎!刚才有个人交给你看管一名女巫的。你把她怎样了?”

隐修女不便把一切都赖掉,免得引起怀疑,就以坦率而乖戾的口吻答道:

“要是您说的是刚才别人塞到我手里的那个高个子姑娘(14),我可以告诉您,她咬了我,我只好松手。就是这样。别打扰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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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队官失望地做了个鬼脸。

“你休想撒谎,老怪物,”他又说,“我名叫修行者特里斯唐,我是国王的朋友。修行者特里斯唐,你听见了吗?”他又顾视广场,说道:“这个名字在这儿连房子都要震塌!”

“哪怕您是修行者撒旦,”古杜勒又有了希望,答道,“我也没有其他的话告诉您,我也不怕您!”

特里斯唐说:“上帝的脑袋!这老泼妇!啊!女巫逃掉了!往哪边跑的?”

古杜勒以满不在意的声调说:

“我想是往羊肉街那边吧?”

特里斯唐扭头吩咐队伍准备再次出发。隐修女暗自松了口气。

突然,一名弓手说:“大人,您得问问老妖婆:窗子上的铁条怎么这个样子拆下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可怜的母亲心里又着急万分。不过,她仍然保持清醒的头脑,呐呐地说:“一向就是这样的。”

弓手又说:“呸!昨天还是个黑十字架,很虔诚的模样。”

特里斯唐斜瞟隐修女一眼,说:

“我看这老狗婆慌了手脚!”

不幸的女人知道,一切有赖于自己保持镇静,于是,她横下一条心来,冷笑起来。——做母亲的总是有这种力量的。

她说:“呸!这个家伙是喝醉了吧?是一辆大车装满石头,车后身撞的,栅栏给撞折了,都一年多了。我还骂了车把式的!”

另一名弓手说:“是真的,我当时在场。”

一向,到处都有明察一切的人。意想不到的这一有利的证词鼓舞了隐修女的勇气,——这场盘问正使她觉得好似踏着刀刃在悬崖上走过深渊。

可是,她注定了要受一会儿希望、一会儿惊慌的熬煎。

头一个兵卒又说:“要是大车撞的,断铁条应该是往里面倒,现在却是向外面撇的。”

特里斯唐夸奖这个兵说:“嘿,嘿!就凭你鼻子这么尖,真可以当小堡法庭的调查官。老婆子,你快回答他的话!”

“上帝呀!”她给逼急了,喊了起来,声音里却不由自主带着哽咽:“我向您发誓,大人,是大车撞折的。您不是听见这个人说亲眼看见的?况且,这跟你们的那个埃及姑娘有什么关系?”

“哼!”特里斯唐吼道。

“见鬼!断裂的地方还是新的哩!”那个兵卒又说,管带夸奖了两句,他大为得意。

特里斯唐摇摇头。她脸色苍白了。“你说,大车是什么时候撞的!”

“一个月,也许半个月吧,大人,我记不清了。”

“她刚才说是一年多以前,”兵士指出。

“这里面有鬼!”管带说。

“大人呀!”她叫道,身子始终贴在窗前,提心吊胆,生怕他们一疑心,把脑袋伸进来向小室里张望:“大人,我向您发誓,是大车把铁栅撞折的。我以天堂天使的名义向您发誓!如果不是大车,我情愿永世下地狱,弃绝上帝!”

“你发这个誓倒很起劲哩!”特里斯唐说,刨根究底的目光向她投去。

可怜的女人感觉到越来越不能自持了。她已经到了言语支吾的地步,惊恐地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恰恰是不该说的。

这时,有一个兵喊叫着跑回来:“大人,老妖婆撒谎。女巫没有走羊肉街。封锁街道的铁索整夜牵着,看守的人没有看见有人过去。”

特里斯唐的面容越来越阴沉,他质问隐修女:“你怎么解释?”

她勉力顶住,不为这又一意外的不幸所动摇,说道:“大人,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搞错了。我想,她实际上是过河去了。”

管带说:“那是对岸啰!可是,十之八九她是不愿意回内城去的,既然那边正在抓她。你撒谎,老婆子!”

头一个兵说:“况且,河两岸一条船也没有。”

隐修女寸步不让,驳道:“她大概是泅水过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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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还泅水?”那名兵士说。

特里斯唐悻悻然叫嚷:“上帝的脑袋!老东西!你撒谎!撒谎!我倒恨不得放下女巫不管,先把你吊死!只要一刻钟刑讯,保管叫你吐真话。来,跟我们走!”

她正巴不得有这句话。

“随您的便,大人。快点,就这样办吧!刑讯,我愿意。带我走,快,快点!马上就走!”——她想:“这中间,我女儿就可以脱逃了。”

管带说:“上帝的死!多怪的胃口,喜欢拷问台!这个疯婆子我真闹不清楚是怎么搞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巡防什长站出队列,禀告管带:

“确实是个疯子,大人!要是她没有看住埃及姑娘,这不能怪她,因为她是厌恶埃及女人的。我干巡防十五年了,天天晚上听见她不住嘴咒骂,大骂流浪女人。如果我们追捕的是——我以为是——那个带小山羊的跳舞小姑娘,她最恨的就是这一个!”

古杜勒硬着头皮说:“最恨的是她!”

巡防队员众口一词作证,向管带证实了老什长的话。修行者特里斯唐看见从隐修女口里掏不出什么东西,已经不作指望,就转过身去了。接着,她说不出来的提心吊胆,看见他慢慢向坐骑走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好吧,出发!继续搜索!不把埃及姑娘抓住吊死,我绝不睡觉!”

但是,他还犹豫了一阵子才翻身上马:他好似猎犬嗅到猎物就藏在跟前,脸上惊动不已,舍不得离开,目光不断扫视广场。隐修女见了,真是在生死之间惴惴不安。终于,他摇摇头,跳上马去。古杜勒的心一直可怕地揪着,现在才算是放了下来。他们来了以后,她始终不敢瞟女儿一眼,这时才看了看她,低声说道:“得救了!”

可怜的孩子始终躲在角落里,不敢呼吸,也不敢动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亡就在面前威胁着她。古杜勒和特里斯唐之间一来一往的每个细节她都看在眼里,母亲提心吊胆的一举一动都在她心中发出回响。她听见那根把她悬吊在悬崖上空的头发丝儿连续不断轧轧直响,她数十次仿佛看见它就要断裂;终于渐渐暂得喘息,感觉到脚踏实地了。恰在这时,她听见有个声音对管带说:

“牛的角!管带先生,绞死女巫,这不是咱军人干的活儿。暴民既已扫荡,我让您自行其便。您想必认为我还是回自己队伍的好,免得他们没有主心骨!”

这是孚比斯·德·夏多佩的声音。她一听百感交集,难以言述。这么说,他来了——她的朋友,她的保护人,她的靠山,她的避难所,她的孚比斯!她赶紧爬起来,母亲还未及阻挡,她已经冲到窗口,喊道:

“孚比斯!救救我,我的孚比斯!”

孚比斯已经不在那里,他跃马奔驰,已经转过厨刀厂街。可是特里斯唐并没有走。

隐修女大吼一声,向女儿扑过去。她一把掐住女儿的颈脖,拼死把她拉了回来。做母亲的好似猛虎护仔,再也顾不得了。然而太晚了。特里斯唐已经看见了。

“哈!哈!”他大笑一声,全口牙齿都震脱了,使他的脸像煞恶狼的嘴脸。他叫道:“耗子洞里两只耗子!”

那个兵说:“我早猜到了。”

特里斯唐拍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一只好猫(15)!……来呀,昂里埃·库赞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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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应声出列,衣着和面孔都不像当兵的。他穿着一件半灰半棕的衣服,平直的头发,皮革的袖子,一只大手握着一包绳索。特里斯唐总在路易十一左右,此人总在特里斯唐左右。

修行者特里斯唐说:“朋友,我猜想,我们要找的女巫就在这里边。你给我把她绞死。你梯子带来了吗?”

“有一架,在柱屋的棚子里,”那人回说,“咱们干活是用那个‘公道台’么?”他指指绞刑架又说。

“是的。”

“嘿,嘿!”那人狞笑一声,比管带的笑声更为凶狠,说道:“那就不用多大工夫了。”

特里斯唐说:“快!你以后再笑不晚。”

自从特里斯唐看见她的女儿,隐修女一切希望都已失去,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把半死不活的埃及姑娘扔进洞穴里原来的那个角落,自己又跑到窗洞前站立,两只手像爪子抠着窗台角。就以这样的姿态,她英勇无畏地顾视那些兵卒,目光又像原先一样凶猛而疯狂了。昂里埃·库赞走近地穴,她那张脸狞恶异常,吓得库赞往后直退。

他回到管带面前,问道:“大人,抓哪一个?”

“年轻的那个。”

“好极了,这个老东西好像厉害得很哩。”

“可怜的带山羊的跳舞小姑娘!”老什长说。

昂里埃·库赞走到窗洞口。母亲怒目而视,他不敢仰望,只能畏畏缩缩地说:

“夫人……”

她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而凶恶:

“你要干什么?”

“不是找您,是找那一位。”

“什么那一位?”

“那个年轻的。”

她摇着头喊道:“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刽子手说:“有人!您自己知道的。让我抓那个年轻的,我并不想害你!”

她异样地冷笑道:

“啊!你并不想害我!”

“把那个年轻的交给我,夫人!是管带先生的吩咐。”

她以疯狂的神态复述:“没有人!”

刽子手仍然说:“我跟您说就是有人!我们都看见了你们是两个人。”

隐修女冷笑着说:“那你就看吧!你把头伸进来好了!”

刽子手看看母亲的指甲,不敢。

“快点!”特里斯唐吼叫,他已部署队伍包围起老鼠洞,自己骑在马上候立在绞架附近。

昂里埃非常狼狈,再次回到管带跟前。他已经把绞索放下,笨拙地双手转动着帽子。

他问道:“大人,从哪里进去呢?”

“从门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