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青史留名的团体 · 1
那个时期表面上风平浪静,却隐约掠过革命的颤栗。空中吹拂着来自八九年和九二年深处的气息。青年一代,请允许我们用这个字眼,正在变化。人们几乎毫不觉察,就在时代本身的推动下改变了。在钟表面上行走的针,也在人心中行走。每个人都迈出需要迈出的前进步伐。保王派变成了自由派,自由派变成了民主派。
这就像一股涨潮,其中千回百转;回潮的本质,就是融合;由此,非常古怪的思想结合在一起;人们同时崇拜拿破仑和自由。我们这里是叙述历史。这是当时的幻景。各种观点经过各种阶段。伏尔泰的保王主义,这一古怪的变种,有过同样古怪的对称物,就是波拿巴的自由主义。
其他思想团体较为严肃。有的探讨原理,有的看重权利。有的热衷绝对,有的隐约看到无穷无尽的成就;“绝对”以自身的严格,把精神推向天穹,使之在无限中飘浮。什么也不如信条使人产生梦想。什么也不如梦想能产生未来。今日的乌托邦,明天就骨肉成形。
过激的观点有双重背景。秘密教义的开端威胁着“既存秩序”,显得可疑而诡秘。这是最为革命的标志。当权者的内心想法,同人民的秘密想法在坑道里相逢。起义的酝酿与政变的预谋相配合。
当时,法国还没有德国道德团〔1〕和意大利烧炭党那样庞大的地下组织;但到处暗中的挖掘在蔓延。库古德社〔2〕在埃克斯酝酿起来;在巴黎的这类团体中,有一个A BC之友社。
ABC之友是什么组织?这个团体表面的宗旨是教育孩子,实际上要改变人。
〔7〕,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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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之友人数不多。这是一个萌芽状态的秘密会社;我们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小集团,如果小集团导致出英雄的话。他们在巴黎聚集在两个地方,其一靠近菜市场,在一个名叫柯兰特的小酒馆里,后文还会提及,其二靠近先贤祠,在圣米歇尔广场一个名叫穆赞的小咖啡馆里,这个咖啡馆今日已经拆毁;第一个聚会地与工人接近,第二个与大学生接近。
ABC之友习惯在穆赞咖啡馆的后厅秘密聚会。这个厅离店堂很远,两边有一条长走廊相通,有两扇窗和一个出口,一条暗梯通到格雷小巷。大家在那里抽烟、喝酒、打牌、说笑。大声谈论一切,小声议论别的事。墙上挂着一幅共和国时期的法国旧地图,这足以引起警察的警觉。
大半的ABC之友是大学生,他们和某些工人意气相投。这是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历史人物:昂若拉、孔布费尔、让·普鲁维尔、弗伊、库费拉克、巴奥雷尔、莱格尔、若利、格朗泰尔。
这些年轻人之间由于亲如手足,像组成一个大家庭。莱格尔除外,所有的人都是南方人。
这个团体引人瞩目。它已经消失在我们身后的无底深渊中。故事叙述至此,在读者看到一场壮举之前,也许有必要把亮光投射到这些年轻人身上。
昂若拉,上文第一个提到的名字,后文读者就会知道原因了,是个富有的独生子。
昂若拉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也能发出狮吼。他像天使一样俊美。这是粗野的安蒂诺乌斯〔8〕。看到他沉思眼神的反光,可以说他前世就经历过革命的可怕变故。他像一个见证人,继承了革命传统。他知道大事件的所有小细节。他有教皇和武士的天性,在一个青年人身上,这是很古怪的。他是主祭兼斗士;从当前来看,他是民主的战士;从超越现代运动的观点来看,他是宣扬理想的教士。他目光深邃,眼皮有点红,下嘴唇很厚,动辄做出蔑视的表示,仰视阔步。天庭饱满,仿佛天宇寥廓。就像本世纪初和上世纪末有些年轻人很早出名一样,他的青春如同少女身上那样,异常鲜艳夺目,虽然也有苍白的时候。他已经成年,却仿佛还是孩子。二十二岁显得只有十七岁。他很庄重,好像不知道世上有所谓的女人。他只有一种激情,就是争取权利,只有一种思想,就是推翻障碍。在阿文蒂诺山上会是格拉库斯〔9〕,在国民公会里会是圣鞠斯特。他几乎看不到玫瑰,他不知道春天,他不听鸟儿唱歌;爱瓦德奈〔10〕袒露的酥胸,也不会令他比阿里斯托吉通更激动;对他来说,就像哈尔莫狄乌斯〔11〕,鲜花最好用来掩藏利剑。快乐时他仍然是严肃的。对凡是不属于共和国的东西,他都圣洁地垂下眼睛。他钟情于自由女神的大理石像。他的语言慷慨激昂,像圣歌一样令人颤动。他会意想不到地张开翅膀。哪个多情女子去纠缠他,那就倒霉了!如果康布雷广场或圣让-德-博韦街有哪个女工,看到这张逃学的中学生面孔,这副少年侍从的模样,这金黄色的长睫毛,这对蓝眼睛,这风中的满头乱发,这红艳艳的脸颊,这鲜艳的嘴唇,这美丽的牙齿,垂涎这片朝霞,想在昂若拉身边卖弄姿色,他惊人而可怕的一瞥就会猝然向她露出深渊,教会她不要把博马舍笔下风流的薛吕班同埃泽希尔〔12〕可怕的薛吕班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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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14〕。他什么都看,上剧院,听公共课,从阿拉戈〔15〕那里知道光的极化,热衷于若弗罗瓦·圣伊莱尔〔16〕的课,听他解释外颈动脉和内颈动脉的两种功能,一管面部,一管脑子;他了解并注视科学的一步步发展,对比圣西门和傅立叶,解读象形文字,砸碎找到的石子,推测地质,凭记忆绘出蚕蛾,指出学士院词典中的法文错误,研究普伊泽居尔和德勒兹〔17〕,决不断言,甚至不肯定显灵,什么也不否认,包括鬼魂,翻阅《通报》合订本,爱思索。他宣称,未来掌握在教师手中,而且他专注于教育问题。他希望社会不懈地致力于知识和道德水平的提高、科学的兑现、思想的传播、青年智慧的增长,他担心当前教学方法的贫乏,文学观点囿于所谓古典的两三个世纪而显得单薄,官方学究的专断教条,经院的偏见和陈规,这一切最终把我们的学校变成牡蛎的人工培殖场。他学识渊博,讲究语言纯粹,精确,懂得多种科技,刻苦钻研,同时善于思索,像他的朋友所说的“到了异想天开的程度”。他相信所有这些梦想:铁路、无痛手术、暗室定影、电报、控制气球方向。另外,他并不畏惧迷信、专制和偏见在到处建造的反对人类的堡垒。有的人认为,科学最终要扭转局面,他属于这种人。昂若拉是个领袖,孔布费尔是个向导。大家愿意跟随前者战斗,而与后者一起前进。并非孔布费尔不能战斗,他并不拒绝同障碍肉搏,用武力进攻和爆破夺取;不过要通过教育原理和颁布积极的法规,逐渐使人类与命运相协调,他更喜欢这样;在两种光明中,他更倾向阳光普照,而不是点火。火灾无疑能照亮一片,但是为什么不等到日出呢?火山能照亮,可是黎明照得更亮。孔布费尔也许更喜欢美的洁白,而不是崇高的光芒。被烟挡住的光亮,以暴力换取的进步,只能满足一半这个温和而严肃的人。一个民族坠入真理中,像九三年那样,使他害怕;但停滞不前更令他讨厌,他感到那里有恶臭和死亡;总之,他更爱浪花而不是瘴气,他更爱急流而不是污水坑,更爱尼亚加拉瀑布而不是鹰山湖。概言之,他既不想休息,也不想匆促。正当他的闹闹嚷嚷的朋友们很有骑士风度地爱上“绝对”,崇尚并呼唤辉煌的革命冒险时,孔布费尔却倾向于让进步来行动,这是温和的进步,或许冷漠,但是纯洁;按部就班,可是无可指摘;不愠不火,可是不可动摇。孔布费尔宁肯跪下并合十双手,为了让未来纯洁无疵地到来,决不搅乱各民族向善的无限进展。“必须让善清白无瑕,”他不断地重复说。确实,如果说革命的伟大,就是凝视光辉夺目的理想,越过雷电飞往那里,爪中抓住血与火,那么,进步的美就是白玉无瑕;华盛顿代表这一个,丹东体现另一个,两者的不同就在于,一个是长着天鹅翅膀的天使,另一个是长着鹰翅膀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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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维尔与孔布费尔的差异更要温和些。他出于暂时的小小任性,自称若望;这种任性融合了一场强大而深刻的运动,对中世纪非常必要的研究由此而来。普鲁维尔多情,种了一盆花,吹笛子,做诗,热爱百姓,同情妇女,为儿童洒泪,把相信未来和天主混在一起,谴责革命让一颗最美的头,即安德烈·谢尼埃〔18〕的头落地。他的声音平时很柔和,会突然变得雄壮有力。他是文人,非常博学,几乎是东方学家。尤其是他善良;他做诗喜欢恢宏,对于了解善良与伟大相通的人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他懂意大利文、拉丁文、希腊文和希伯来文;他这些学识只用来读四个诗人的作品:但丁、尤维纳利斯、埃斯库罗斯和以赛亚。在法文方面,他喜欢高乃依超过拉辛,喜欢多比涅超过高乃依。他喜欢漫步在野燕麦和矢车菊的田野里,几乎同样关心云彩和事件。他的精神有两种态度,一种对人,另一种对天主;他研究或者静观。整个白天他钻研社会问题:工资、资本、信贷、婚姻、宗教、思想自由、爱好自由、教育、刑罚、贫困、结社、所有制、生产和分配、以黑暗覆盖住芸芸众生的底层之谜;晚上,他观察星球这些巨大的天体。他像昂若拉一样,是富有的独生子。他说话柔声细气,低垂着头,耷拉眼睛,局促不安地微笑,很不自在,样子笨拙,动辄脸红,非常腼腆。他却英勇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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