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让·瓦尔让 第九卷 极度的黑暗,极亮的曙光 · 三

发布时间: 2019-12-04 00: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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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抬得起割风大车,如今却握不住羽毛笔

一天晚上,让·瓦尔让费力地用手肘撑起来;他抓自己的手,却把不到脉;他的呼吸短促,不时停顿;他发觉比任何时候都虚弱。无疑受到心事重重的压力,他一使劲坐直了穿衣服,挑他喜欢的服装。他穿衣时不得不停下好几次;仅仅穿好外衣袖子,额头上就冒出汗来。

他单独住以后,把床搬到门厅,为的是尽量少占这空荡无人的公寓。

他打开手提箱,取出柯赛特的旧衣。

他把衣服摊在床上。

主教的烛台仍然放在壁炉上。他从抽屉里取出两支蜡烛,插到烛台上。然后,尽管还是大白天,而且是夏天,他还是点燃了蜡烛。在死了人的房间里,有时可以看到大白天点燃了蜡烛。

*

他跌坐在一张椅子里,这张椅子放在镜子前;这面镜子对他那么致命,对马里于斯则是绝处逢生,他曾在镜子中看到了吸墨纸印上的柯赛特反体字迹。他在这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却认不出来了。他有八十岁;在马里于斯结婚之前,别人看他只有五十岁;这一年等于过了三十年。他脑门上不再是上年纪的皱纹,而是死亡神秘的印记。可以感到无情的指甲抠进去的痕迹。他的面颊垂下来;脸皮的颜色令人以为已经入土;两边嘴角往下撇,仿佛古人雕刻在坟墓上的面具;他以责备的神态凝望空中;好像悲剧人物要怨恨一个人。

他处在这种状态中,沮丧到了极点,痛苦不再流露出来;可以说,痛苦凝结了;绝望好似在心灵上凝成了块。

黑夜来临。他好不费力地把一张桌子和壁炉旁边的一张旧扶手椅拖过来,在桌上放上一支羽毛笔、墨水和纸。

做完以后,他一阵昏眩。等他回复过来,他感到口渴。他捧不动水罐,便将嘴巴艰难地凑过去,喝了一口。

然后他转向床那边,始终坐着,因为他站不住,他望着那件小黑裙和所有这些珍爱的物品。

他凝望了几小时,却好像只有几分钟。突然,他颤栗一下,他感到寒冷袭上身来;他用手肘支在主教的烛台照亮的桌子上,握住了笔。

由于他长时间不用笔和墨水,笔尖弯了,墨水干了,他只得站起来,在墨水中加了几滴水,他不得不停下和坐下两三次,只能以笔尖背写字。他不时擦拭额头。

他的手发抖。他慢慢地写出下面这几行字:

“柯赛特,我祝福你。我要向你解释。你的丈夫有理由让我理解,我应该走开;但他有点误会,不过他还是对的。他很不错。我死后你要永远好好爱他。蓬梅西先生,永远爱我宝贝的孩子吧。柯赛特,你会找到这张纸,下面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会看到数字,如果我有力气回忆的话,听我说,这笔钱确实是属于你的。整个事情是这样:白玉来自挪威,墨玉来自英国,黑玻璃工艺品来自德国。玉更轻,更宝贵,价钱更贵。在法国也可以像在德国一样仿造。要准备一只两寸见方的小铁砧,一盏酒精灯用来熔蜡。从前的蜡胶是用树脂和黑烟炱制成的,一斤四法郎。我设想出用虫胶和松脂制造。每斤只要三十苏,质量却好得多。扣子是用这种蜡胶把紫玻璃粘在一只黑铁小框上制成的。铁工艺品要用紫玻璃,金首饰要用黑玻璃。西班牙大量进口。这却是产玉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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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到这里停止了,笔从他手上掉下来,他痛不欲生地呜咽,这呜咽不时从他心底冒出来,可怜的人双手捧住头,陷入沉思。

“噢!”他在内心叫道(这哀号惟有天主听得见),“完了。我再也见不到她。这是在我脸上掠过的一丝微笑。我连再见她一面也办不到,就要走进茫茫黑夜了。噢!再过一分钟,再过一会儿,听到她的声音,触到她的裙子,看到她这个天使!然后死掉!死没有什么,看不到她就死去是可怕的。她会对我微笑,她会对我说一句话。这会伤害人吗?不,完了,永远完了。我孑然一身。我的天!我的天!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当儿,有人敲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