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校的第一学期 · 2

发布时间: 2019-12-04 00:5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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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朵夫继续保护我,是对我帮助极大的朋友。因为凡是他所宠爱的人,没有人敢去啰唆。他却并没能——至少他并没有——保护我,叫我不吃克里克先生的苦头,虽然克里克先生对我非常严厉。不过每逢遇到我受的待遇坏得出乎寻常的时候,他老跟我说,我应该有点和他一样的骨头,要是他是我,他就决不能受那一套。我认为,他这个话,就是为的鼓励我,于是就认为那就是对我非常好。克里克先生对我那样严厉,却也有一样好处——不过也只有这一样好处。原来他在我坐的凳子后面往来巡逻,要找我的时候,老讨厌我背的那个牌子碍他的事。因此不久他就把那个牌子给我摘了,那个牌子就从那时再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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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偶然的事,使我和史朵夫的友谊更加牢固起来。这件事的发生,引起了我很大的骄傲,给了我很大的满足,虽然有的时候,也引起了一些不便。原来有一次,他在操场上,不惜屈尊就教跟我谈话,那时候,我冒昧地说,某个人,也许是某件事——我现在记不得还是人,还是事来了——和《派里格伦·皮克尔》里的某个人或某件事一样。他当时也没说什么,但是晚上我要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却问,我是不是把那本书带到学校里来了。

我说我没带那本书到学校里来,跟着告诉他,说我怎样看过那本书,还看过我前面说过的那些书。

“你看了这些书,还记得不记得?”史朵夫说。

“哦,记得,”我回答说,“我的记性很好。这些书,我相信,我记得很清楚。”

“那么,咱们这么办吧,小考坡菲,”史朵夫说。“你给我讲一讲那些书里的故事好啦。我晚上,睡得早了,老睡不着,早晨又经常醒得早。咱们一本一本地来好啦。咱们就把这些书照着说《天方夜谭》那样说〔3〕好啦。”

我听到他这种安排,真是受宠若惊。我们当天晚上就把这种办法实行了。在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都把我爱好的那些作家糟蹋到什么田地,我当然说不出来,我也不愿意知道。不过,我对于他们,都抱有深深的信心;我还完全相信,只要我讲,我会用朴素、真诚的态度讲;这种种情况,也发生了很好的效果。

这件事的坏处是:我到了晚上,往往想睡,再不,提不起精神来,不愿意再说下去;这样一来,讲故事就成了一件苦差使了;不过却又非说不可,因为惹史朵夫不喜欢,使他失望,当然是绝对做不得的。早晨也是这样,我本来就没睡好,很想再睡一个钟头,却被叫醒,在起床铃响以前,非要像什希拉查得王后一样不可,说一段很长的故事,这也是使人无可奈何的事。不过史朵夫却很坚决,他对我的报答就是在算术习题和别的练习以及任何对我太难的功课方面帮助我;所以,像他说的那样,我在这件事里,并不吃亏。不过我也要给自己说句公道话。我给他说故事,并非出于私心,并不是为了个人利害,也不是因为我怕他。我敬他、爱他,是出于至诚的,而他肯让我敬他、爱他,那在我就是求之不得的了。我把他让我敬他、爱他这种情况,看得非常宝贵,所以我现在回忆起这些琐细来,还觉得心疼难过呢。

史朵夫待我也很周到、很体贴;他这种周到、体贴,有一次表现得特别突出,使我疑心,可能在特莱得和其余的同学心里,都起了一种闻香不到口的感觉。原来坡勾提答应写给我的信,在这学期刚过了几个星期就寄来了——我收到那封信,真如获至宝——不但信寄来了,跟着信一块儿来的,还有好些橘子,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大块点心,另外还有两瓶樱草酒。这几桩宝贝,我理所当然地,都交给了史朵夫,求他随便处理。

“现在,小考坡菲,你听我说好啦,”他说,“这个酒留着你说故事的时候给你润嗓子吧。”

我听他这样一说,羞得脸都红了。我要表示我的谦虚,就求他不要往那方面想;不过他却说,他注意到,我的嗓子有的时候哑——破不拉的,这是他用的字眼——所以这个酒,一点一滴,都得用来给我润嗓子。因此,这两瓶酒,就锁到他的箱子里,由他亲自倒在一个小瓶里;他认为我需要这种东西来恢复气力的时候,就让我用一根插到软木塞里的细管儿往外吸。有的时候,为了使这个酒发挥最大的特效,他还亲自动手,把橘子汁挤到酒里,再不就把姜末搅在里面,再不就把薄荷精滴进去几滴。我虽然不敢说,这样一来,酒的味道更好了,也不敢说,一天里面,在睡觉以前最后喝一点这个,在起床以后最先喝一点这个,是最能开胃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怀着非常感激他的心情把这种掺兑的东西喝了,而且对于他的关照十分知情。

我只觉得,我说《派里格伦》好像说了好几个月,说别的故事,又说了好几个月。我敢说,我们这个组织,决没有因为故事接不上而松了劲的时候;那两瓶酒,也差不多和故事一样地延续了很久。可怜的特莱得——我多会儿想起这个孩子来,我就多会儿很奇怪地忍不住又要发笑,又要落泪——一般说来,有些像我的帮腔的:遇到故事里有使人可乐的地方,就假装着笑得前仰后合;遇到故事里有使人震惊的地方,就假装吓得不知怎么样才好。他这种情况,往往使我的叙说中断,不能继续。我记得,我说到吉尔·布拉斯的经历的时候,一提到西班牙的衙役头子〔4〕他就假装着吓得什么似的,怎么也不能叫他的牙齿不着对儿厮打;这就是他最开心的玩笑。我记得,我说到吉尔·布拉斯在马德里遇到了强盗的大头目〔5〕的时候,这位好开玩笑的孩子,就假装着吓得全身哆嗦,因而不幸叫克里克先生听见了(因为那时候,克里克先生正在穿堂那儿巡逻),说他扰乱宿舍秩序,给了他一顿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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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性格里,本来就有一些耽于空幻、富于梦想的成分在内,那这种成分,因为摸着黑儿说了那么些故事,更得到了发展;所以,从这一方面说来,这件事对于我,可以说没有什么大好处。但是我在我那个寝室里,成了一个大家喜欢的爱宠;我的年纪虽然最小,而却有这种本领,在学生中间宣扬开来,引得大家对我注意;这种种情况刺激了我,使我努力前进。在一个完全用暴虐残酷的办法办的学校里,不管主持的人是不是大笨蛋,反正学生都不会学到多少东西。我相信,我这群同学,和现在任何学校里的学生一样,都学不到知识。他们整天价挨打受罚,哭还哭不过来,疼还疼不过来,哪里还顾得学习。他们什么也学不好,这也就像一个人,整天价受折磨、受苦难,愁烦忧虑,什么事也做不好,正是一样。但是我自己那一点点的虚荣心和史朵夫给我的帮助,却不知怎么,鞭策了我,使我向前;并且,他虽然在挨打受责那一方面,没给我多大帮助,但是却在我在那儿待的那个时期里,使我成了那一群孩子中间的一个例外,因为我还是持续不断地拾得了一点学问的余沥。

在这一方面,麦尔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一直地喜欢我,使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感激。我看到,史朵夫经常存心糟蹋他,一有可以使他伤心的机会,就决不放过,还嗾使别人招他伤心:这种情况,使我觉得很难过。这种情况,还有一个很长的时期,使我越来越不安:因为我对史朵夫,既然什么话都不隐瞒,也就像我有了点心或者任何好吃、好用的东西,不肯隐瞒一样,所以我不久就把麦尔先生带着我去看那两个老太婆那件事对他说了,我心里老嘀咕,惟恐史朵夫把这件事翻腾出来,用它作话把,来揭麦尔先生的短。

我刚到伦敦那一天,麦尔先生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家伙领到了布施庵堂;在笛声的呜咽中吃早饭,在孔雀翎下睡着了;这件事儿会有什么后果,我敢说,我们中间,不论是谁,都没想到。但是我到布施庵堂去那一趟,却真有预料不到的后果,而且,以这件后果的本身而论,还是严重的后果。

有一天,克里克先生因为不舒服,没到教室里去,欢乐的气氛当然在全校里到处洋溢。因此,那天早晨做功课的时候,闹嚷的声音很大。那些孩子们,一旦脱出樊笼,可以随心所欲,就很难加以约束;虽然大家都怕的那个屯盖,拖着他那条木头腿,到教室里来过两三次,把闹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学生的名字都记下来了,也并没能把闹嚷的声音压下去,因为学生都知道,不管他们闹不闹,反正明天那一顿揍是挨定了的,所以毫无疑问,他们都认为,现在得乐且乐,是最好的办法。

那天本来应该只有半天课,因为是星期六。但是如果大家都到游戏场上去玩,那他们的声音就要把克里克先生吵得不得安静了;同时,天气又不好,出去散步也不适宜;因此他们下午把我们都拘在教室里,给了我们一些专为那一天做而却比平素轻省的功课。那天是夏浦先生出去烫假发的日子,所以只有麦尔先生一个人在教室里看着学生,因为凡是苦差,不论什么,都是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