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亏空负累 · 2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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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样,”米考伯太太同意说。“我说,我的结论也许是不对的;很可能是不对的;不过我个人的印象却是,我娘家的人和米考伯先生之间,所以有那样一道鸿沟,也许得追溯于我娘家的人,老害怕米考伯先生会求他们给以金钱方面的援助。我不能不认为,”米考伯太太带出一副洞察事理的样子说,“我娘家有的人,老害怕米考伯先生会死气白赖,非求他们许他用他们的名字不可——我这并不是说,用他们的名字,在我们的孩子行洗礼的时候叫我们的孩子,而是说,用他们的名字签在票据上,在金融市场上流通。”

米考伯太太披露这种发现的时候,用的是洞察事理的样子,好像前此未曾有人想到这一点似的,这种情况使我姨婆颇感诧异,她只突然答道,“啊,米考伯太太,总的说来,你看对了,毫不足怪!”

“多年以来,米考伯先生老受经济枷锁的羁绊,现在正在脱去那种羁绊的前夕,”米考伯太太说,“同时要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番新事业——他那种才能,在那个地方,很有施展的余地,这一点,据我看,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米考伯先生的才能,特别需要广阔的天地才能施展——既是这样,所以我觉得,我娘家的人,应该挺身而出,使这个时机风光风光。我愿意看到的,是米考伯先生和我娘家的人,能在一个庆祝宴会上见面:这个宴会,得由我娘家的人出钱举办;在这个宴会上,如果由我娘家的头面人物,给米考伯先生祝百年长寿,万事如愿,那米考伯先生就可以有机会把他自己的意见发挥发挥了。”

“我的亲爱的,”米考伯先生多少有些忿然地说,“我现在顶好一下就说清楚了!如果我在那种聚会上,把自己的意见发挥,那他们可能听到,我那种意见,是抨击性质的;你娘家的人,在我的心目中,全体看起来,是下流无耻的势利小人,单个看起来,是斩尽杀绝的狂暴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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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考伯,”米考伯太太一面摇头,一面说,“不是这个说法!你永远没了解过他们,他们也永远没了解过你。”

米考伯先生咳嗽了一声。

“他们永远也没了解过你,米考伯,”他太太说。“他们也许是没有本事了解你。如果真是那样,那是他们的不幸。我只有对他们的不幸加以怜悯。”

“我十二分抱歉,亲爱的爱玛,”米考伯先生有些软和的样子说,“如果我说的话,好像不觉流露出嘲骂之意,即便近于嘲骂之意。所有我想说的话只是:我用不着你娘家的人站出来帮忙——简单地说吧,用不着他们冷冷淡淡地把我搡一把,我依然可以到海外去。总而言之,我宁愿只凭我自身所有的进取锐气离开英国,不愿借助于任何方面的督促推动;同时,我的亲爱的,如果他们肯降尊纡贵,对你的信札赐以答复——根据咱们两个共同的经验,那是最没有可能的——那我绝对不会使你的愿望横生障碍。”

事情就这样和美地告终,米考伯先生把胳膊伸给米考伯太太,往特莱得身前桌子上那一堆簿册文件那儿看了一眼,嘴里说,他要对我们先告一会儿假,跟着就鞠躬尽礼地走出去了。

“我的亲爱的考坡菲,”他们走了以后,特莱得往他那把椅子的后面一靠,露出一种惋惜的样子来(这一惋惜,连眼圈儿都红了,头发就显出各式各样的形状),看着我说,“我也用不着跟你说任何托词,就麻烦你干点事儿,因为我知道你对这个事深感兴趣,同时又可以使你的心思别有寄托。我的亲爱的老小子,我希望你没忧虑坏了吧!”

“我还是平素的故我,”我停了一会儿回答他说。“咱们更应该替我姨婆着想,而不必替任何别人着想。她都做了多少事儿,你是知道的。”

“一点也不错,一点也不错。”特莱得说。“没有人能忘了这个!”

“不过情况不尽于此,”我说。“在过去这两个星期里,又有新的麻烦,搅得她不得安静;她每天去伦敦再回来,都要往返一趟。有好几次,她都是早晨很早就出去了,一直待到晚上才回来。昨天晚上,她这样出去了以后,一直差不多到半夜才回到家里。你知道她这个人都是怎样老替别人着想。所以她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惹得她那样难过。”

我姨婆脸上气色灰白,皱纹很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直等到我把话都说完了;那时候,她才腮上挂着几道泪痕,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没有什么,特洛;没有什么。现在都已经完了。我过几天再告诉你好啦。现在,爱格妮,我的亲爱的,咱们看一看跟前都有什么事儿吧。”

“我应该别冤屈了米考伯先生,”特莱得开口说,“说他这个人,对自己的事,虽然搞不出什么名堂来,给别人办事,可永远不惮疲劳。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他要是永远一直都像他这样干法,那现在就实际而论,一定得说他是个有二百岁的人了。他继续不断拼命苦干那样有劲头儿,他日日夜夜钻在文件、账簿中间那样如狂似疯地勇猛,更不用说他写的那些数不过来的信了;他有事,都从这儿写信送到维克菲先生的住宅,甚至于他坐在我对面,只隔着一张桌子,有事也都要写信,其实他对我口头说一说更省事,他这种种情况,都是了不起的。”

“写信!”我姨婆喊道。“我相信,他就是睡思梦想,也都忘不了写信。”

“还有狄克先生哪,”特莱得说,“他所作所为,简直都是奇迹!他看管乌利亚·希坡,那样尽职,我从来没看见过有别的人能超过他。但是他把看管乌利亚的职务一旦解除,他马上就又尽心尽力照顾起维克菲先生来。而他在我们进行调查的时候,那样急于出力帮忙,那样又摘录、又抄写,又拿这个、又搬那个,做了那么些有用的工作,叫我们看着都不觉要跃然兴起。”

“狄克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姨婆喊着说,“我往常一直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特洛,这是你听熟了的。”

“我非常高兴对你说,维克菲小姐,”特莱得接着说,说的时候,细心体贴和热心诚恳兼而有之,“你不在这儿的时候,维克菲先生大大地改了样儿了。他现在已经解脱了长期压在他身上那种魇魔了,解脱了他一直在它下面讨生活那种忧惧恐怖了,所以他跟从前几乎判若两人了。有的时候,他对于事情某些方面的记忆力和注意力,过去受到损害,现在都大大地恢复了;因此他能帮着我们把一些事情弄清楚了;这些事情,要是没有他帮忙,我们都认为非常难以弄得清楚,或者根本没有希望弄得清楚。不过,我得把事情的结果说一说,其实这很简单;我要是净说我看到情况怎么有希望,那我就要没完没结了。”

他那种自然而然的态度和令人喜欢的纯朴,让他说的话明白现出,他所以说这番话,都为的是叫我们听了,心里好高兴,叫爱格妮听了,知道别人说到他父亲,都更有信心;但是却并没因为是那样,而就不那么叫人喜欢。

“现在,咱们看一看好啦,”特莱得说,一面往桌子上的文件看去。“我们把款项都结算了,把最初出于无意的糟乱情况,后来出于有意的糟乱情况,以及弄虚作假的业务事项,都爬梳明白了,我们认为,一清二楚,维克菲先生可以把事务所本身的业务和他经手代管的业务,毫无亏损,决无负累,歇业结束。”

“哦,谢天谢地!”爱格妮热烈地说。

“但是,”特莱得说,“余下的款项,可供维克菲先生的生活之资的——我说这个话,是假设把房子也卖了的——即便这样,剩下的也不多,总算起来,大概不过几百镑;因此,维克菲小姐,你顶好考虑一下,是不是他可以把他多年以来就承担的代管产业那一部分事务保留不动。你晓得,他现在已经是无累一身轻了,他的朋友可以给他出出主意了。你自己,维克菲小姐——考坡菲——我自己——”

“我考虑过,特洛乌,”爱格妮看着我说,“我认为不应该保留,也断乎不要保留,即便我那样深深感荷、深深亏负的朋友来劝告我,我也认为不必保留。”

“我并不是说,我要劝告,”特莱得说。“我只是认为,我应该把这一点提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听你这样一说,我很高兴,”爱格妮口气坚定地说,“因为你这样一说,就使我能希望,甚至于使我能敢保,咱们两个的想法是一样的。亲爱的特莱得,亲爱的特洛乌,爸爸只要一旦能保存体面,免于丢脸,那我还有何求!我一向所希求的只是:如果一旦我能把爸爸从纠葛、圈套里解救出来,那我就把我欠他的恩德情分,报效于万一,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他。这是我多年以来,最大最大的希望,最高最高的志愿。比这个低一等的快乐,就是我能把我们将来的生活完全担负起来。比把他从一切责任负担里解脱出来次一等的快乐——我能想得出来的——就是我把我们以后的生活完全担负起来。”

“爱格妮,怎样担负起来,你曾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