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他答道,“结了婚啦,卫少爷,到那儿第二年就结了婚啦。一个青年,原来在庄稼地里干活的,坐着他东家的大笨车往市上去,路上从我们那儿过——走那一趟,来回有五百英里还多——跟她求婚,说要讨她做老婆(老婆在我们那个地方是很缺的),而后两个人再在‘林子’里自己安家过日子。她先叫我把她的真实情况都告诉那个青年一下。我替她告诉了。他们就结了婚了。他们住的地方,除了他们自己说话的声音和鸟儿叫的声音,四百英里地以内,再就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格米治太太哪?”我试着问。
这是一个很逗乐儿的话题,因为坡勾提先生一听我问起她来,马上就轰然哈哈大笑起来,同时用手上上下下地直搓他那两条腿;他原先在那个早就让风刮倒吹散了的船屋里住的时候,每逢遇到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就老这样搓他的腿。
“你听了我这个话,恐怕要不相信!”他说。“你不知道,原来也有人跟她求婚来着!当真有个先在船上当过厨子的人,后来也来到澳大利亚做了移民,跟格米治太太求婚来着,说要娶她;要是没有这么回事,那我就是个大什么——你叫我把话说得更清楚了,可办不到了!”
我从来没看见爱格妮那样笑过。坡勾提先生一下这样狂喜起来,她看着好玩极了,因此她笑起来就没个完,她越笑,她也越引得我笑,也越引得坡勾提先生更狂喜,更搓腿。
“格米治太太怎么答复那个人的哪,”我笑够了的时候,问。
“你猜怎么着,”坡勾提先生回答我说,“格米治太太本来应该说,‘谢谢你啦,我很感激你,不过我这个岁数啦,不想再往前走啦。’但是她不但没那样说,倒反抄起一个水桶来(那时她身旁刚好放着一个水桶),一下扣在那个厨子的脑袋上,把他弄得直大声吆喝救命!我急忙跑到屋子里,才把他救了。”
坡勾提先生说到这儿,又轰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和爱格妮也陪着他笑了一阵。
“不过,我对于这个大好人可得说,”他接着说,同时擦了一擦脸,那时候,我们都笑得连一点劲儿都没有了;“她原先对我说,她到澳大利亚,要怎么样怎么样,到了那儿,她果然就是她说的那样,还不止是那样。喘气的活人里面没有比她更顺条顺理、更忠心耿耿、更一点不留心眼儿净顾干活的,卫少爷。我从来再没听见她说,她孤孤单单的,连一分钟都没听说;即便我们只有那块殖民地当前,我们在那儿人地两生的时候,都没听说,至于想起那个旧人儿来,那也是打从离开了英国,一直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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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最后的一位,但却并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位,米考伯先生哪,”我说。“他在这儿欠的债,都还清了——即便他借特莱得的名义写的手据——你还记得他借特莱得的名义开手据吧,我的亲爱的爱格妮——他也都还清了,因此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混得不错。他最近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哪?”
坡勾提先生微笑着把手放在他的胸兜里,掏出熨熨帖帖地叠着的一个纸包儿,从纸包里小心在意地拿出一张异乎常形的报纸来。
“你要明白,卫少爷,”他说,“因为我们过的日子很好;我们这阵儿不在‘林子’里了,我们一直去到米得培港啦,那儿是一个我们叫做市镇的地方。”
“米考伯先生有一度也住在‘林子’里,离你们不远吗?”我说。
“你说对啦,卫少爷,住在‘林子’里,”坡勾提先生说,“还是一心一意猛干活儿。我从来没见过,一位文墨人儿,那样一心一意猛干活儿的。我看见过,他那个秃脑袋,在太阳地里直冒汗,卫少爷,冒得我后来想,那个脑袋非晒化了不可。这阵儿他做了治安法官啦。”
“治安法官?是吗?”我说。
坡勾提先生把报纸上的一段指给我瞧,我就把那一段高声朗诵起来(那张报是《米得培港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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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回去看前面麦尔博士的名字,想到麦尔先生,从前给米得勒塞治安法官当助教师,为贫所困,现在居然境遇佳胜,我正为之欣喜,这时坡勾提先生又往报上另一个地方指去,于是我在报上看到我自己的名字,因此如下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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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报上别的部分也都大概看了一下,我发现,米考伯先生原来是该报勤劳不懈、甚受重视的通讯员。在那份报纸上,还登了米考伯先生另一封信,谈的是一座桥的问题;还有一份广告,说,米考伯先生所写的同一类型书信集,将于近期重新出版,装订精美,“较前篇幅大增”;同时,那份报的社论,要不是我完全看错了,也是他的手笔。
在坡勾提先生和我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有好些晚上,我们都长谈过米考伯先生。他待在英国的时候,始终住在我们家里——这个时期,我想,大概不过一个月——他妹妹和我姨婆,都到伦敦来看望他。他坐船回去的时候,我和爱格妮都到船上去给他送行;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会再有给他送行的那一天了。
在他离去以前,他和我一块到亚摩斯去了一趟,看一下我在教堂墓地里给汉的坟上立的那个小小的碑碣。他要我把碑碣上简单朴质的铭言抄给他,我正抄着的时候,我看到他俯下身去,把坟上的草拔起一丛,把坟上的土抓了一点。
“带给爱弥丽,”他说,一面把草和土揣在怀里。“这是我答应她的,卫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