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对自杀者所说的一切,当然都只是表面上的,亦即请认为这是心理学,也就是一部分的物理学。如果从形而上学来看,事态就有不同,会更为明确。根据那样的观察,“自杀者”是认为个体化乃是罪恶的人。他们认为人生的目的并不是自我完成和表现,而是自我的解体,使自我返回母性,返回神,返回全体。具有这种性质的人,有很多人完全不可能有一天会实际犯下自杀,因为他们深刻认识到那个罪恶——但是对我们来说,他们也还是自杀者。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死”中才有自己的救赎,而不是在“生”中。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做好了返回的准备,随时可以抛弃、丢舍、消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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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一切力量都可能变成柔弱那样(不,有时候是不得不变成柔弱),相反的,典型的自杀者外表上的柔弱,经常会变成力量,变成支柱。事实上那样的情形实在太多了。荒原狼哈利也是其中之一。他和与他同类的无数人一样,前往死的道路随时都为自己敞开的想法,并不单只是青春期忧郁的幻想游戏而已,并且还从那想法中建立起了安慰与支柱。的确,正如他那一种类所有的人那样,每次一受到冲击或痛苦,每次一陷入恶劣的生活状态,他立刻就会唤起想以死来解脱的愿望。不过他慢慢地从这个倾向中,创造出对生有用的哲学,和那个紧急出口随时都敞开的想法亲近的结果,给了他力量,让他涌现出好奇心,想把痛苦和恶劣状态都尝个透彻。每次他碰到真正悲惨的遭遇,经常会带着狂喜和一种不怀好意的喜悦,觉得“我怀着好奇心,想看看人到底可以忍受到什么程度。如果达到忍耐的极限,我只要把门打开就行了。那样我就可以逃出去了”。事实上有非常多的自杀者从这样的想法中汲取到异常的力量。
另一方面,自杀者也全都习惯和自杀的诱·惑搏斗。每个人都在灵魂的某个角落熟知自杀虽然确实是逃避的方法,但其实只不过是有些悲惨的非法紧急出口罢了,比起死在自己手中,还是打倒生活要更为高贵、美丽。正因为有这样的认知,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良心愧疚——产生这种愧疚的泉源,和所谓自·慰者的良心愧疚是相同的——所以大多数的自杀者都能不断和那个诱·惑搏斗下去。他们像有偷窃癖的人和那个恶德搏斗那样地搏斗下去。荒原狼也熟知这个搏斗。他使用各种武器去搏斗。终于在47岁时,获得了一个相当有趣、幽默的构想。这个构想经常让他感到安慰。他把第50次的生日定为实行自杀的日子。他自己决定依照那天的心情,要不要利用紧急出口完全不受限制。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即使生病,即使会变得身无分文,即使会碰到最痛苦最悲惨的遭遇,万事都有期限了。万事顶多只是这数年岁月的事情,那日数一天一天在减少!实际上现在各种心烦的事情都变得更容易忍受了。以前那些事情烦他烦得更深切、更久,甚至把他的根基都烦得动摇了。每次基于某些理由让他变得特别不舒服,每次在他那荒废、孤立和野性化的生活中又加上特别的痛苦或损失时,他就向痛苦说:“等一等,只剩两年而已,到时候我就可以统治你们了!”并且他也很喜欢沉迷在这样的幻想中——在第50次的生日早晨,应该会送来信和贺词吧?在那段期间,我一定会使用刮胡刀和所有的痛苦告别,漂亮地关上人生的门扉。到了那时候,骨头里的痛风和忧郁、头痛、胃痛应该就会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了。
这里应该说明荒原狼的个别举止,也就是回溯那个根本原则去了解他与小市民生活的独特关系,以及那种关系是怎样显现出来的。由于这是自然而然变成那样的,所以我们先从他对“小市民事物”的关系作为出发点。鬼吹灯之怒晴湘西
荒原狼不知道什么是家庭生活,也没有社会式的名誉和野心,所以他依照自己的见解,完全处在小市民世界外面。他感觉到自己是个彻底孤立的人。感觉到自己有时候是个怪人、生病的隐士,有时候是个具有非凡天才素质、超越平凡生活狭小规范的个人。刻意地轻视小资产阶级,为自己不是小资产阶级感到骄傲。不过在许多方面,他过的是彻底的小市民生活。他银行里有存款,也接济穷亲戚。虽然不修边幅,但并不显得难看,也没有奇装异服。他试着要和警察、税务局等类似的公权力好好妥协过着日子。另外,暗地里的强烈憧憬不断把他向小市民的小世界、整洁的小庭院和打扫得晶亮发光的楼梯、具有秩序和彬彬有礼的严谨气氛的宁静、高雅家庭吸引过去。他喜欢犯下小小的恶德和脱离常轨的行为,以及感觉到自己从小市民当中走失了,是个怪人或者天才。但话虽如此,他却从来没有在不具备小市民性的生活领域中住过、生活过。他在掌权者或特别出类拔萃的人的空气中,以及犯罪者或被褫夺公民权的人之间都住不下去,总是继续住在小市民的领域里。他总是和小市民的习惯和气氛保持着关系——尽管那是对立或相反的关系。另外,他受着小市民式的教育成长,一直拥有许多和那种教育的观念和形式相符合的尺度。在理论上,他丝毫不反对卖淫,但是他本人却无法很认真地去对待妓女,把妓女视为是与自己同等的人。虽然他可以像兄弟那样去爱受到国家或社会驱逐的政治犯、革命家或精神上的诱·惑者,不过对于小偷、强盗和变态性欲杀人犯,除了以相当普通的同情之外,根本就无法为他们做什么。
就像这样,他以一半攻击、否定他的为人和行为,却又以另一半总是予以承认、肯定。在有教养的小市民家里,在严谨的形式与管教中长大的他,总是以他灵魂的一部分执著这个人世间的秩序。即使在他超越了小市民生活中可能有的限度,早就已经将自己个体化,早就从小市民的理想与信仰的内容中获得了自由以后,也还是一样。
作为人的存在状态,永远存在着的“小市民事物”,除了试着寻求“和解”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努力从人的无数极端行为中,从对立的两种事物中找出妥协的中庸之道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在这个对立的两种事物中,我们就以圣徒和放荡者作为例子来看看好了。这样的话,就可以立刻了解我们的比喻。人具有试着想向彻底的精神事物,向神圣的事物接近,想献身给圣徒的理想的倾向。但是另一方面,人也具有尽一切努力,想在彻底本能的生活中,耽溺在情色欲·望里,追求短暂性快乐的倾向。一条路通往圣徒,通往精神殉教者,通往舍身献给神。另一条路则通往放荡者,通往本能的殉教者,通往舍身献给腐败。小市民试着想在两者之间适度的中庸之道活下去。小市民绝不会舍身将自己献给情色的陶醉或禁欲,绝对不会成为殉教者,绝对不会同意毁灭——相反的,小市民的理想并不是献身,而是保存自我。小市民不会努力去成为圣徒,也不会努力去成为与圣徒相反的事物。小市民无法忍受极端。小市民虽然也侍奉神,但也侍奉情色的陶醉。虽然希望自己具有道德,但也希望在这个人世间过得安乐些。总之,小市民想要定居在两个极端之间,在既没有暴风,也没有雷雨的适度健康地带上过着生活。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做不到,不过必须牺牲那种绝对事物与极端事物所赋予的生活和强烈的感情。小市民最珍惜的是自我(事实上那是发育不完全的自我)。也就是牺牲激烈,换得自身的保障与安全;牺牲献身给神,换得良心的安稳;牺牲享乐,换得安乐;牺牲自由,换得舒适;牺牲炙身的热度,换得惬意的温度。也因此小市民从人的本质来看,只不过是具有微弱生存本能的生物罢了。最害怕牺牲自己,是最容易驾驭的东西。所以小市民用多数取代权力,用法律取代暴力,用投票决定取代责任。
尽管有这么多这样羸弱、胆小的人,但人数多还是没有用。所以从他们的本质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很显然的,他们夹在自由徘徊的狼之间,只能扮演着迷途羊群的角色。而在具有强大惊人性格的人统治的时代,小市民或许会一下子就被挤到墙边,但绝对不会灭亡。不,甚至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统治着世界似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那群家畜的数量、他们的道德、他们所谓的常识和组织,都没有强大到足以把他们从毁灭中救出来。从一开始,他们的生命热度就非常薄弱,所以这个世界再怎么好的药,也无法维持他们的生命。然而小市民阶级却依然存活了下来,向世人夸耀他们的强大与繁荣——这是为什么呢?
答案没有别的,这完全要归功于荒原狼们。事实上,小市民阶级的生命力绝对不是来自一般小市民同伙的特质,而是因为小市民阶级的理想既笼统并且又具有弹性,因此能够包容非常多的局外人的性质,他们的生命力就是从这些性质来的。小市民阶级当中,经常有许多具有强大野性本质的人和他们一起过着生活。我们的荒原狼哈利就是一个具有特征的例子。个人早就发达到超越小市民程度的他;知道冥想的快乐,也知道憎恨和憎恨自我的阴郁快乐的他;轻视法律、道德与常识的他,依然受到小市民社会的强制拘留,无法从那里逃离出来。就像这样,人类的广大层面,无数的生命与知性围绕在真正的小市民阶级固有的大众四周。那一切虽然脱离了小市民社会,具有在极端者当中存活的使命,但却基于发育不全的感情,对小市民执著,受到小市民特有的微弱生命力些许感染,还是以某种形式停留在小市民阶级中,隶属于那个阶级,尽着义务,不断为那个阶级服务。因为在小市民阶级,他们通用的是与伟人使用的原则相反的原则。也就是“不反对我的人就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