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有言在先,五个人唯有遥遥指挥。忽听梁萧在身后冷笑道:“胡老一你们四个分明是死鸭子嘴硬。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土土哈蛮力惊人,你打他十拳,他也浑然没事,但他抽空里还你一拳,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中条五宝齐声叫道:“老子跟他打,包管一拳便叫他趴下,决不打第二拳。”梁萧脸一沉,道:“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中条五宝顿时气焰一馁。梁萧寻思:“你五个混蛋不知轻重,倘若当真出手,只怕要了这汉子的性命。”他想着走上山坡,那四人拱手道:“梁大哥。”梁萧点点头,向杨小雀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伤势!”杨小雀应声过去,梁萧在他胸腹间推拿数下,杨小雀胸闷之意顿时消解不少。
土土哈看见来了个陌生人,心中奇怪,用蒙古语向梁萧道:“你也来和我打吗?”梁萧摇摇头,也用蒙古语道:“我不和你打,你打不过我的。”土土哈双眉一扬,朗声道:“你蒙古话说得好,也是蒙古人吗?好,我们两个打一次,也是一个对一个。”梁萧一愣,失笑道:“你这是向我挑战吗?嗯,你最擅长什么?”土土哈道:“这话怎么说?”梁萧道:“若是比斗拳脚,我胜你就像大雕捉拿小羊。但这般胜你,岂不是欺负你了。除了拳脚,你还会什么?”土土哈怒道:“你这厮尽说大话。我偏要比拳脚,有胆量的便过来交手。”上前一步,虎目含威。
梁萧微微一笑,双腿一分,道:“我让你打三拳,若撼得动我,我便与你拼斗拳脚。”土土哈天生神力,能生裂虎豹,拳毙牯牛。没料到梁萧如此小觑,心中惊怒,但见梁萧虽不比自家矮小,说到体格,却远不及自己雄壮,何况便有自己的体魄,也未必就有自己的神力。略一沉吟,摇头道:“你别说大话唬人。我手重得紧,你小鞭子一样的人儿,三拳打罢,十个也打坏了,还是你一拳我一脚吧。”
梁萧听他这一说,颇喜他气量恢宏,点头笑道:“打坏了也不怪你,只须让我退后半分,便算我输。”土土哈大怒,但见李庭儿等人神色自若,并无规劝之意,他并非一介莽夫,心知定有缘由,忖道:“我轻轻打他一拳试试。”便道:“好,若害怕的就先说,我收拳便是。”
梁萧见他拳来,却不动弹,直待拳劲及身,身子方才微微一仰,足下倏然入地三寸,直没至胫。中条五宝见这情形,眼中俱是一亮,齐声惊呼道:“萧大爷的‘立地生根’!”这招“立地生根”乃是黑水一派的不传之秘。当年在‘群英盟’上,萧千绝抵挡“南天三奇”之一姬落红的画戟,用的便是这招。诀窍在于后仰的一霎,内力忽生变化,将对方劲力引至脚跟。至于入地深浅,则由对方劲力大小而定。这本是极上乘的武功,须以极高内力方能驾御,要么便会一着不慎,反伤己身。萧玉翎当年传授时只知其法,无力示范。梁萧因为近日内功大进,方才练成这门功夫。
土土哈见一拳撼不动梁萧,心头骇然,但他出手奇快,一拳未收,二拳又至,尚未击到,便听中条五宝齐喝一声:“弓弦劲。”喝声方起,梁萧忽地变后仰为前倾,便如拉满的弓弦,一放手便弹了回去。须知引弓之力甚大,一不留心,弓弦回弹,甚至能割伤开弓者自身。梁萧这招“立地生根”,便如生长于地的树木,用手一推,犹能来回摆动,倘若推力用足,反弹之时能伤人畜,其理与弓弦相同。
但梁萧并非死木,乃是活人,身子回弹的一刹那,带上了土土哈的拳劲不说,更有梁萧本身之力,二力相合,胜过土土哈一倍不止。中条五宝喝声方落,便见土土哈飞出二丈之遥,摔得结实。但他筋骨强健,略一挣扎便即跳起,只觉手臂痛麻,胸口气血翻滚不已,一时瞪着梁萧,十分惊骇。他哪知道,梁萧已然手下留情,当年姬落红挨了萧千绝的“弓弦劲”,当场便已筋摧骨断,五脏俱裂了。
李庭四人见状,齐声叫好,其他汉人少年也挣扎起来,大声欢呼。梁萧挨了这两拳,胸口微微发麻,暗惊道:“这厮蛮力也颇惊人了。”吐出一口气,哈哈笑道,“土土哈,你认输了吗?”土土哈心知今日遇上了高人,但他自幼丧父,独立支撑家业,性格磨炼得坚韧倔强,生平从未服输过,当下浓眉一扬,高声道:“好汉子,你敢跟我比试摔跤吗?”梁萧笑道:“折腾半天,这便是你擅长的么?好,就比摔跤。”土土哈吸一口气,撕下皮袍,赤裸上身,双脚微曲,两臂分开,其架势正是蒙古国术,摔跤之术。
梁萧脱下袍子,掷给赵三狗。李庭儿凑前低声道:“梁大哥小心,这家伙摔跤术了得,从未败过。”梁萧点了点头。要知高手交锋,力求伤敌于身外,决不容人近身,就此而言,摔跤本是极下乘的法门,梁萧与土土哈较量,自取下乘,颇违本性。但既然放出话来,自然也当照办。他虽未练过摔跤,但听母亲说过,以他武技之精,不难揣摩其门道。当下足下微动,卖个破绽,土土哈觑到破绽,果然虎扑上来,来扣梁萧腰部。
梁萧略退半步,抓住土土哈的手臂,反足勾他左腿。刹那间,两人四条胳膊,四条腿绞成一团。摔跤本是蒙古人从牛羊抵角、虎豹相搏中悟出的搏斗法子,后来又加入杀牛宰羊之法,更见威力。二人四肢交缠,盘旋疾走,寻隙抵暇,攻敌破绽,你一个“拧牛角”,我一个“骑骆驼”,时时出脚扫蹴对方下盘。旁观的少年皆是会家,看到精妙处,纷纷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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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本力略逊土土哈,武技却高出他十倍不止,深谙借力消势之法,原本不用其他武功,三招之内,便能将他摔倒。但他颇爱土土哈风骨,不愿太早摔倒此人,让他难堪。
如此你来我往,角了两个回合,梁萧正想寻个破绽,将土土哈摔翻,中条五宝却已不耐,胡老一嚷道:“老大,扣他腰部,锁他右肩,勾他左腿!”胡老十道:“顶他左边膝盖。”胡老百嚷道:“对,扣他腋下,用屁股顶他腰子。”胡老千道:“向右转,勒他脖子。”胡老万接口道:“掏他下阴。”王可惊道:“师父,这招可不能使!”胡老万两眼一翻,道:“老子这叫声东击西,吓唬吓唬他,趁他躲闪,踩他脚背……”王可道:“踩脚也是不行的。”胡老万给他一个栗暴子,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打个屁。”王可眼泪汪汪,好不委屈。
这五人虽大呼小叫,但眼力奇高,所说无一不是土土哈的破绽。梁萧心中大恼:“我偏不按你们说的出手。”但那五人旁观者清,十只眼睛盯着,土土哈破绽稍露,五张嘴便争先恐后说出。梁萧身在局中,被他们七嘴八舌一搅,思绪反倒不及他们嘴皮子敏捷,而且土土哈摔跤之技精熟,若不依五宝的章法出手,一时竟难取胜。土土哈也听出话中之意,惊惶间极力补救。如此一来,倒似土土哈与中条五宝六人合力对付梁萧一个,角了四炷香的光景,还是难分胜负。
胡老百见梁萧久久不能得手,不由焦躁起来,嚷道:“老大,你是否想故意输给他,存心要老子跟你没脸?”梁萧大怒,叫道:“胡说八道!”他说话分神,土土哈趁势欺进,反身一个背摔,将梁萧凌空抛了起来。众人齐齐惊呼。中条五宝同声叫道:“扣脖子!顶胸脯。”这一解数极为厉害,乃是反败为胜的杀着,倘若使出,梁萧倒地之前,借力打力,凌空一扳,便能将土土哈反摔出去。梁萧本也想到,但被五人叫出,偏偏不用。
土土哈听得,忙将头一缩,护住脖子,不待梁萧落地,陡然掩上,双手扭他手臂,左腿扫他下盘,头则顶他颈项,三招并发,迅雷不及掩耳。当此危急之时,忽见梁萧双足一点,身子腾空,蜷成一团,好似风车一般,顺着土土哈扭转之势滴溜溜转了一转。土土哈不料他变化如此诡奇,一脚扫空,脑袋收转不及,没顶着脖子,却顶在梁萧双膝之上,痛得他哎哟大叫。
梁萧这一下被逼用上轻功,暗叫“惭愧”,借土土哈头撞之力,身子张开,轻飘飘落到他身侧,方要动手反击,那边中条四宝早已嚷开:“勾他左腿,撞他屁股。”梁萧却不照办,牵住土土哈的胳膊,飘然走出一步。
这一步玄奇异常,正是“九九归元步”,因是借力而发,土土哈被他一牵,几乎扑倒,无奈上前一步,未及站稳,梁萧转身又走一步。土土哈站立不住,只得猛跨一步,横扫梁萧下盘,谁想足下一空,梁萧人影俱没;土土哈扭腰挥臂,欲要摔开梁萧双手,哪知他腰身扭向何处,便被梁萧带往何处;刚刚动念后坠,梁萧早已将他向后牵引,想要前冲,梁萧已然前方拖拽。往左时,梁萧在左,往右时,梁萧在右,总是料敌先机,抢先一步将他带动,土土哈随他走了十来步,步法已是零乱不堪。
要知摔跤最重下盘功夫,土土哈足下失措,顿时破绽百出,中条五宝叫喊声更急。但梁萧全不理会,只带着土土哈以“归元步”行走。他越走越快,土土哈也不由自主越转越快,走了片刻工夫,只见梁萧身形一变三,三变六,人来人去,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土土哈便似被牵了鼻子的牯牛,跟着他东转西转,走个不停。
又转了一会儿,梁萧忽地撒手,微笑着站在一旁。土土哈虽得自由,却如风魔般就地疾旋,无法稍停,他心中清明,欲要停住身形,但此时带他旋转之力,却是他此前挣扎之力的总和,被梁萧以归元步尽数借来,还施在他身上,任他气力再强十倍,也难抗衡。众人正自不明所以,突见土土哈双腿互绞,坐倒在地,兀自如陀螺般滴溜溜乱转。众人一怔之后,笑成一片。土土哈好容易手足并用,刹住旋转之势,却觉一阵头昏眼花,胸闷异常,早先他心中尚觉惊怒,此时却已怒意尽去,仅存骇然了。
胡老一挠头道:“既不扭他,也不绊他,借他气力,逼他自己摔倒。老大你这招高明是高明,但不是摔跤。”胡老十也道:“对,老大这是武功,还是穷酸的武功,老子最讨厌穷酸的武功啦。”梁萧皱眉道:“胡说,摔跤术里也有借力打力的法子。我不战而屈人之兵,比用蛮力高明多了!”这时土土哈忽地一跳而起,高声叫道:“手脚上的本事,我比不上你,但我仍不认输。”众泼皮大怒,这个嚷道:“土土哈,你裤子都输掉了,光了屁股还不认输?”那个叫道:“这位大哥法术高强,土土哈你肉眼凡胎,能跟他斗么?”“对,这叫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滚你姥姥的臭鸭蛋吧。”七嘴八舌,极尽挖苦之能事。土土哈面皮时青时红,瞋目不语。梁萧却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颇是激赏,挥手笑道:“都闭嘴吧!”
众人顿时寂然。梁萧笑道:“要比什么,随你挑选。便是烹饪饭菜,女线针红,我也奉陪到底。”心道:“就算比女线针红,凭我编竹子练出的手法,想也不输于天下任何一人。”众人听得他一说,顿时哈哈大笑。若换了是别人,土土哈定当是侮辱他,但听梁萧说出,也不由笑道:“我不会这些,比不过你。你等我一会儿,我立时便来。”梁萧点头道:“好!”土土哈拔足飞奔,往北去了。众人均是猜测他做什么去,议论纷纷。不一阵,便听北方马蹄声响,两骑人马飞也似赶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土土哈乘一匹褐色大马,背负弓箭驰在前面,后跟一个留三塔头、面皮白净的蒙古少年,也背负弓箭,乘一匹白马。众泼皮纷纷怒喝:“土土哈,你去找帮手么?”“打不过就叫囊古歹来帮忙,土土哈你不害臊吗?”梁萧却猜到缘由,眉头微耸。
土土哈跳下马来,也不理众人聒噪,向梁萧道:“我的马被他们偷了,这马是向囊古歹借来的,他听说了,也要来看。”梁萧道:“无妨,你要跟我比骑马射箭吗?”土土哈点头道:“正是。”众人均是一呆。土土哈扬声道:“囊古歹,你把弓箭给他。”那蒙古少年将弓箭取下,递给梁萧。土土哈手指远处的垂杨柳道:“我们射柳条!各射三箭,看谁射得远,射得柳条多,谁就胜了。”此时方才入春,柳条细嫩,柳叶还未长出,要想射中颇是困难。梁萧皱眉道:“好!你先来。”他从未练过骑射,但自恃眼力臂力,想也不难应付。但所以让土土哈先射,固是“知己知彼”之策,更有“现学现卖,新鲜热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