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冰然敲开我的房门时是上午十点整,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那双纯净的狗眼,顿时完全清醒了。那一刻,我觉得灰了两个多月的世界,顿时明快起来,而且有了颜色。栾冰然看见我很吃惊,站在门口迟疑了至少十秒钟,问道:“原来是你啊?”
我微笑着伸出手,栾冰然却把手别到身后,说:“我不跟没有洗漱过的男人握手。”
我下意识地把手在睡衣上蹭了蹭,侧过身来邀请栾冰然进屋。她进屋后,脱掉小白兔帽子和羽绒服,环视四周,像个警察一样打量着房间,突然问道:“这是租来的房子吧?”
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栾冰然说:“房屋主人的装修还是蛮有品位的,跟你的风格不相符。”
*
我说:“我的品位有那么糟糕吗?”
栾冰然说:“说不上糟糕,有点二罢了。”
在我短暂的一生中,听过无数奚落和嘲讽,我已经可以做到用浑不在意的微笑掩饰内心的愤怒。自从得了癌症以来,我连内心的愤怒都省掉了,根本用不着掩饰。所以,我心平气和地问道:“我的风格怎么二了?”
栾冰然走到电视机前,用手敲了敲电视机后面的大理石墙面,说:“这是产自澳大利亚的黑金花大理石,在澳大利亚就不便宜,运到中国后更是价格不菲。”
“你觉得我没有钱,用不起这样的装修材料,是吗?”
栾冰然说:“这个不仅仅是有钱没钱的事儿,能够使用黑金花的人,肯定是一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
我问道:“你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生活品质的人?”
栾冰然走过来,扯了扯我身上的睡衣,说:“一个如此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至少应该穿纯棉睡衣,而不是尼龙丝质睡衣。”
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问道:“尼龙丝质睡衣怎么了?很舒服的。”
栾冰然说:“尼龙丝质睡衣会跟毛毯、床单摩擦产生静电,你晚上睡觉转身的时候,就没有被噼里啪啦的静电电醒过?”
我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过这样的时候,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呢。看不出来,小白兔的眼睛跟狗眼一般纯净,却能看出这么多内容来。我问小白兔栾冰然:“你怎么看出来这是意大利的大理石?”
栾冰然说:“我在澳大利亚读的高中和大学,业余时间在悉尼一个土豪家里做保洁,他们家的浴室和客厅里用的都是黑金花大理石,主人曾经跟我说过这种大理石,还叮嘱我不要用化学去污剂擦洗。”
在我想象中,凡是能够出国读中学的孩子,家里都是非富即贵,怎么还会去当地人家里做雇工?栾冰然看出我的疑惑,说:“我们家不当官也没有钱,我爸爸是首钢一个车间主任,母亲还下岗在家闲着,可他们非要送我出国读书,就是盼着我有出息,将来能够生活得体面一些,所以二老省吃俭用攒下钱,都花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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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栾冰然:“那你后来出息了吗?”
栾冰然说:“我的大学还没有读完,爸爸就得了肺癌,我只好辍学回来了。”
我问:“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栾冰然纯净的狗眼里飘过一丝遗憾,说:“半年前去世了。”
我说:“对不起!”
她说:“没关系,谁都会死。”
我还想安慰小白兔几句,可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说要开始工作了。我问她开始什么工作?她说:“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告诉我,我们的慈善会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实现一些愿望。”
帮我实现一些愿望?我说我有很多愿望。栾冰然说:“我们只能帮你完成一些合理的、可操作性强的、不违背人性的、不违背法律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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