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汴梁城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之一,武朝军队趁宗望全力攻城的时机,偷袭牟驼岗,成功烧毁女真军队粮草的事情,在清晨时分便已经在矾楼当中传开了。
汲着绣鞋披着衣裳下了床,首先来讲这消息告诉她的,是楼里的丫鬟,而后便是匆匆过来的李蕴了。
纵然没敢去城墙边帮忙,李妈妈仍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对于师师在这段时间经常过去的事情,并没有做出阻止。待听说这捷报,她也已经兴奋得睡不着觉,将楼中人叫起来张灯结彩,等到师师醒过来,便又立刻过来报讯。
无论如何,听起来都犹如神话一般……
秦将军率四千武朝精兵,趁着女真人后防松懈,突袭牟驼岗仍有上万人驻守的大营,败术列速、烧毁女真人大部分粮草,全身而退。
单从消息本身来说,这样的进攻真称得上是给了女真人雷霆一击,干净利落,振奋人心。然而听在师师耳中,却难以感受到真实。
她已经在城墙边见识到了女真人的强悍与凶残,昨天晚上当那些女真士兵冲进城来,虽说后来终究被赶来的武朝士兵杀光,保住了城门,但女真人的战力,委实是可怖的。为了杀死这些人,己方付出的是数倍生命的代价,甚至在附近的伤兵营,被对方搅得一塌糊涂,有的伤兵奋起反抗,但那又如何,仍旧被那些女真士兵杀死了。
正因为己方的抵抗已经如此的强烈,那些死去的人,是如此的前仆后继,师师才愈发能够明白,那些女真人的战力,到底有多么的强大。更何况在这之前,他们在汴梁城外的原野上,以足足杀溃了三十多万的勤王军队。
四千人偷袭上万人,还胜了?烧了粮草?怎么可能……
因为这样的直觉和理智,即便李蕴已经说得言之凿凿。楼中的其他人也都相信了这件事,并且心甘情愿地沉浸在喜悦当中,师师的心里,终究还是保留着一份清醒的。
她在这个位置上。毕竟看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弄虚作假、谎报军功,又或者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欺骗众人,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眼前女真人带来的压力如此之大。如果是说有什么人故意弄出假的捷报来,给人打气,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在矾楼众人开心的情绪里保持着喜悦的样子,在外面的街道上,甚至有人因为兴奋开始敲锣打鼓了。不多时,便也有人过来矾楼里,有庆祝的,也有来找她的——因为知道师师对这件事的关注,收到消息之后,便有人过来要与她一道庆祝了。类似于和中、陈思丰这些朋友也在其中,过来报喜。
外面大雪已停,这个早晨才刚刚开始,似乎整个汴梁城就都沉浸在这个小小的胜利带来的喜悦当中了。师师听着这样那样的消息,心中却喜悦渐去,只感到疲累又涌上来了:这样大规模的宣传,正是说明朝廷大佬迫不及待地利用这个消息做文章,振奋士气。她在往日里长袖善舞、逢场作戏都是常事,但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杀戮与心惊之后,若自己与这些人还是在为了一个假的消息而庆祝。纵然有着打气的消息,她也只感到身心俱疲。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苏文方来到矾楼。
这些天里,苏文方配合相府做事,就是要让城中大户派出家丁护院守城。在这方面,竹记固然有关系,矾楼的关系更多,因此双方都是有不少联系的。苏文方过来找李蕴商议如何利用好这次捷报,师师听到他过来,与她院中众人告罪一番。便来到李妈妈这边,将刚刚谈完事情的苏文方截走了,而后便向他询问事情真相。
“……捷报之事,到底是真是假,文方你切切不要瞒我。”
跟在宁毅身边做事的这几年,苏文方已经在诸多考验中快速的成长起来,变成就外界来说相当可靠的男子。但就实际而言,他的年纪比宁毅要小,比起在风月场所呆过这么多年的师师来说,其实还是稍显稚嫩的,双方虽然已经有过一些来往,但眼下被师师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询问,他还是感到有些紧张,但由于真相摆在那,这倒也不难回答:“自然是真的啊。”
“文方你别来骗我,女真人那么厉害,别说四千人偷袭一万人,就算几万人过去,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我知道此事是由右相府负责,为了宣传、振奋士气,就算是假的,我也必定竭尽所能,将它当成真事来说。可是……可是这一次,我实在不想被蒙在鼓里,就算有一分可能是真的也好,城外……真的有袭营成功吗?”
苏文方看着她,而后,微微看了看周围两边,他的脸上倒不是为了说谎而为难,实在有些事情,也在他心里压着:“我跟你说,但这事……你不能说出去。”
“嗯。”师师点头。
“秦将军跟姐夫都在。”苏文方微微有些得意,“自武瑞营大败之后,姐夫一直在推进这些事情,他在女真人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坚壁清野,一边还在收拢溃兵,加以训练。如今在这汴梁城外,恐怕已经找不到什么人跟粮食了,他这才与秦将军发动雷霆一击,断女真人后路。这次的事情乃是二少跟姐夫一同领队,我这样说,师师姑娘你可信了?”
“……立恒也在?”
“姐夫在武瑞营溃败那一晚,身受重伤。”苏文方道,“但即便如此,也未曾将坚壁清野的事情放下,就算相府中人,也不曾料到这事情真能起到作用。直到昨晚捷报传来,相府上下都惊动了,年公、纪先生、觉明大师他们兴奋得没睡好觉。劫营之事还没什么,女真人的粮草可能还保存下来了两三成,重点是,姐夫从头到尾,都在一丝一缕的埋伏这件事。如今汴梁周围,人和粮食是真的找不到了,吃光了粮,他们真的要被憋死。”
他说着:“我在姐夫身边做事这么久。梁山也好,赈灾也好,对付那些武林人也好,哪一次不是这样。姐夫真要出手的时候。他们哪里能挡得住,这一次遇上的虽然是女真人,姐夫动了手,他们也得痛的。四千多人是全身而退,这才刚刚开始呢。只是他手下人手不算多,恐怕也很难。不过我姐夫是不会怕的,再难,也不过拼命而已。只是姐夫原本名声不大,不适合做宣传,所以还不能说出去。”
苏文方稍稍扬着下巴,颇为自豪。作为苏家人,令他最为振奋的时刻,莫过于收到消息后,相府那几位高层幕僚说出:“立恒好算计。”“立恒好狠哪。”这些话来的时候。几个月的时间。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布好局,而后发出凌厉的一击,犹如潜行在黑暗中的猎豹一般,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让敌人痛彻心扉,怎能让他不感到自豪。
只是眼前的情况下,整个功劳自然是秦绍谦的,舆论宣传,也要求信息集中。他们是不好乱传其中细节的,苏文方心中自豪。却无处可说,这时候能跟师师说起,炫耀一番,也让他感到舒坦多了。
他的话说完。师师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哈哈。”身子旋转,脚下舞动,兴奋地跳出去好几个圈。她身材曼妙、脚步轻灵,此时喜悦随心而发的一幕美丽至极,苏文方看得都有些脸红,还没反应。师师又跳回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在他面前偏头:“你再跟我说,不是骗我的!”
苏文方脸上红了红,有些羞涩,又有些生气,然后涨红了脸:“师师姑娘,我苏文方还不至于拿姐夫的事情在你面前吹牛!姐夫在外面殚精竭虑,九死一生,这样子在女真人的正面切一刀,有谁做得到!女真人驻守牟驼岗的大将有完颜阇母、术列速,守军又有上万人,除了我姐夫……”
他想说除了宁毅谁能打败他们,随即又觉得跑题了,而且太过吹牛,脸上便涨得更红了。师师脸上也褪去了询问的神色,放开了他的手:“你这样说,我已经信了。立恒他……没有受伤吧?”
“不知道。”苏文方摇了摇头,“传来的消息里未有提起,但我想,没有提起便是好消息了。”
师师笑着,点了点头,片刻后说道:“他身处险地,盼他能安好。”
苏文方抿了抿嘴,过得片刻,也道:“师师姑娘听说了此事,是不是更喜欢我姐夫了?”
往日里师师跟宁毅有来往,但谈不上有什么能摆上台面的暧昧,师师毕竟是花魁,青楼女子,与谁有暧昧都是寻常的。就算苏文方等人议论她是不是喜欢宁毅,也只是以宁毅的能力、地位、权势来做衡量依据,开开玩笑,没人会正式说出来。这时候将事情说出口,也是因为苏文方稍稍有点记仇,心情还未平复。师师却是大方一笑:“是啊,更……更更更更更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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