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这么认为。你瞧,根据他们父亲的遗嘱,继母去世后,约翰继承遗产的同时,劳伦斯会得到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英格尔索普太太知道她的长子能维持斯泰尔斯庄园,所以把钱留给了他。在我看来,这是个非常公平公正的分配。”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但是我能否这么说,根据你们英国的法律,在英格尔索普太太再婚后,这个遗嘱就作废了?”
韦尔斯先生点点头。
“我接下来正要讲这个,波洛先生,现在这份文件已经无效。”
“啊!”波洛说。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英格尔索普太太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清楚。她可能知道。”
“她知道,”约翰出人意料地说,“昨天我们还说到结婚后遗嘱就作废的事。”
“啊!还有一个问题,韦尔斯先生,你说‘她最后一份遗嘱’,那么,英格尔索普太太之前写过好几份遗嘱吗?”
“她每年至少写一份新遗嘱,”韦尔斯先生平静地说,“关于财产分配她总是改变主意,一会儿给家里的这个,一会儿又给另一个。”
“假如,”波洛提出,“某个人从任何意义上说都不是这个家中的一员,比如,霍华德小姐吧。而她新立了一份使此人受益的遗嘱,可你不知道,你会吃惊吗?”
“一点儿也不。”
“啊!”波洛似乎已经完成了提问。
约翰和律师讨论查看英格尔索普太太的文件问题时,我走近波洛。
“你认为英格尔索普太太写了一份遗嘱,把她的钱都给霍华德小姐了吗?”我有点好奇地低声问道。
波洛笑了。
“不。”
–
“嘘!”
约翰·卡文迪转向波洛。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波洛先生?我们打算去查一下我母亲的文件。英格尔索普先生非常乐意全权交给韦尔斯先生和我本人。”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律师咕哝着,“当然,从法律上来说,他有资格——”他没说下去。
“我们要先看一下内室里的书桌,”约翰解释道,“然后上楼去她的卧室。她把最重要的文件都放在一个紫色文件箱里了,我们得仔细检查检查。”
“好的,”律师说,“很有可能那儿有一份比我这里更新的遗嘱。”
“的确有一份更新的遗嘱。”说话的是波洛。
“什么?”约翰和律师吃惊地看着他。
“或者,不如这么说,”我的朋友平静地继续说,“曾经有一份。”
“曾经有一份,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在哪儿?”
“烧了!”
“烧了?”
“是的。看这儿。”他拿出我们在英格尔索普太太房间壁炉里找到的烧焦的纸片,递给律师,并对何时何地发现的做了简单的说明。
“可没准这是一份旧遗嘱呢?”
“我不这样认为。实际上,我几乎可以肯定,写这份遗嘱的时间是在昨天下午以后。”
“什么?”“不可能!”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波洛转向约翰。
“如果你同意我把你的花匠叫来,我会向你证明的。”
“哦,当然——可我不明白——”
波洛举起一只手。
“照我说的去做吧。以后你想问多少问题都行。”
“好。”约翰按了下铃。
多卡丝马上出现了。
“多卡丝,你叫曼宁过来,我要跟他谈一下。”
“是,先生。”
多卡丝退了出去。
我们紧张而无声地等待着,只有波洛一个人显得很轻松,擦了擦书橱上一个蒙了灰尘的角落。
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钉靴踩在沙砾上的脚步声,是曼宁来了。约翰探询地看了一眼波洛,后者点了点头。
“进来,曼宁,”约翰说,“我有话跟你说。”
曼宁缓慢地走向落地窗,紧紧地贴着窗边站好。他把帽子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转着。他的背驼得厉害,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老,两眼敏锐而精明,掩饰了他木讷而谨慎的说话能力。
“曼宁,”约翰说,“这位先生想问你几个问题,我需要你回答清楚。”
“是,先生。”曼宁含糊地说。
波洛轻快地走上前。曼宁略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昨天下午你们在屋子的南面种了一坛秋海棠,对吗,曼宁?”
“是的,先生,我和威勒姆。”
“后来英格尔索普太太来到窗口叫你们了,是吗?”
“是的,先生,她叫了。”
“用你自己的话仔细地跟我讲一下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先生,也没什么。她就是让威勒姆骑车去村里买一份遗嘱表格,或者这一类的——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写了一个字条给他。”
“是吗?”
“是的,他就去了,先生。”
“后来呢?”
“我们继续种秋海棠,先生。”
“英格尔索普太太没再叫你们吗?”
“叫了,先生,她又叫了我和威勒姆。”
“然后呢?”
“她叫我们立刻进来,在一张长纸的底部签了名——在她的签名下面。”
“你看没看到在她签名的上面都写了什么?”
“没有,先生,那部分上面盖着一小张吸墨纸。”
“于是你们就在她说的位置签了名?”
“是的,先生,我先签的,然后是威廉。”
“事后她拿这张纸干什么了?”
“呃,先生,她把它装进一个长信封里,然后放进立在书桌上的一个紫色箱子里了。”
“她第一次叫你们的时候是几点?”
“我想是四点左右,先生。”
“不会更早?有没有可能是在三点半左右?”
“不,我不能这么说,先生。更有可能是四点多——不是四点以前。”
“谢谢你,曼宁,可以了。”波洛愉快地说。
花匠看了看自己的主人,约翰点了点头,于是曼宁咕哝着,举起一个手指头到前额,小心翼翼地从落地窗退了出去。
我们面面相觑。
“天哪!”约翰低声说,“多么蹊跷的巧合!”
“怎么——巧合?”
“我母亲就在自己去世的这一天立了一份遗嘱!”
韦尔斯先生清了清嗓子,冷冷地说:
“你确定这是个巧合吗,卡文迪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我,你母亲昨天下午和一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你什么意思?”约翰大喊,声音颤抖,脸色苍白。
“那场争吵之后,你母亲忽然急匆匆地立了一份新遗嘱,而这份遗嘱内容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了。她没告诉任何人里面的条款。毋庸置疑,她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和我讨论这件事——可是她没有机会了。遗嘱不见了,她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卡文迪什,我很担心这不是巧合。波洛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这些事实很有暗示性。”
“有没有暗示,”约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非常感谢波洛先生说明了这件事。要是没有他,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份遗嘱。我可不可以问问你,波洛先生,是什么让你推测出这个事实的?”
波洛笑了笑,回答道:
“一个胡乱写着几个字的旧信封,还有一坛刚刚种下的秋海棠。”
我猜约翰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巨大的汽车引擎发动声。我们望向窗口,汽车一闪而过。
“艾维!”约翰大叫,“请原谅,韦尔斯。”他急忙走出去。
波洛吃惊地看着我。
“霍华德小姐。”我解释说。
“啊,很高兴她来了。她是个有头脑、心肠好的女人,黑斯廷斯。虽然仁慈的上帝没能给她一副美丽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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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约翰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霍华德小姐正费力地把自己从裹在头上的面纱中解放出来。她的视线一落到我身上,一股内疚的剧痛就击中了我。就是这个女人,曾经诚恳地警告过我,可是对于她的警告,唉,我竟然没放在心上!我是多么快速、多么轻蔑地就把它从自己的头脑中移走了。现在,她的话竟然通过如此悲惨的方式加以证实了,我感到了羞愧。她太了解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了。我怀疑,如果她留在了斯泰尔斯,这个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个男人会不会害怕她那警惕的目光?
她痛苦地握住了我的手——这种感觉我至今能清楚地记得——我才放下心来。她看我的目光十分悲伤,但没有谴责。她眼皮红肿,我知道她一定哭得很伤心,不过她以前那种直爽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我一接到电报就马上赶来了。刚值完夜班。租了一辆车,以最快的速度过来了。”
“你吃早饭了吗,艾维?”约翰问道。
“没有。”
“我知道你没吃。快去吧,早饭还没收,他们会给你新沏壶茶。”他转向我,“照顾一下她,黑斯廷斯,好吗?韦尔斯还等着我。哦,这位是波洛先生,他正在帮我们,艾维。”
霍华德小组和波洛握了握手,扭头朝约翰疑惑地看了一眼。
“你是说——帮我们?”
“帮我们调查。”
“没什么可调查的。他们不是已经把他关进监狱了?”
“把谁关进监狱?”
“谁?当然是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
“亲爱的艾维,说话要小心,劳伦斯认为我母亲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太蠢了,劳伦斯!”霍华德小姐反驳道,“当然是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杀死了可怜的艾米丽——我一直跟你说他会这么干的。”
“我亲爱的艾维,别这么大声嚷嚷。不管我们是怎么想的,还是怀疑什么,目前还是少说为妙。星期五会聆讯的。”
“别胡说八道了!”霍华德小姐哼了一声,“你们都糊涂了,到那时那家伙会跑到国外去的。如果他有一点脑子,就绝对不会乖乖地待在这儿等着被绞死。”
约翰·卡文迪什无助地看着她。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指责他道,“你听了那些医生的话。别听那一套。他们知道什么?什么都不能相信——不然正好中了圈套。我应该知道——我父亲就是个医生。那个小个子威尔金斯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傻的傻子。突发心脏病!他们就会这么说。任何人,只要有一点脑子,就能马上看出是她丈夫毒死了她。我一直就说,他会把她杀死在床上的,可怜的人。现在,他真这么做了,可你们只会嘀咕那些愚蠢的事,‘突发心脏病’,还有‘星期五聆讯’。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约翰·卡文迪什。”
“你想让我做什么?”约翰已经挤不出半点笑容,问道,“该死,艾维,我总不能勒着他的脖子把他拽到当地警察局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