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堂的墓园后,波洛毫不犹豫地径直走向利特格林别墅。我琢磨着,他的角色应该还是个未来的买主。他手中拿着几张参观许可,利特格林别墅那张在最上面,推开大门,沿着小路径直走向别墅的前门。
这次没看见我们的猎犬老朋友,但能听见它在别墅里吠叫的声音,尽管离得有点儿远——我猜,应该是在厨房的角落。
一串脚步声穿过门厅,来到门前。紧接着,一个五六十岁、面色和善的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显然是那种如今已经很少见的老式仆人。
波洛把参观证明递上去。
“是的,先生。中介已经来过电话了,请这边走,先生。”
那些我们第一次来侦察时紧闭的百叶窗如今也全部敞开,迎接我们的参观。据我观察,这房子里的一切都一尘不染、井然有序。我们的向导显然是个非常尽责的女人。
“这是晨间起居室,先生。”
我赞许地环望了一下。房间舒适极了,几扇长窗向着街道。里面摆放着精致、坚固、古旧的家具,大部分是维多利亚式的,但其中也有一个齐本德尔式的书柜和一组格外吸引人的赫波怀特式的椅子。
波洛和我表现得好像真是来看房子的,静静地站着。时而愁云满面,时而低声嘟囔着“真不错”,“真是间不错的房子”,“你说这是晨间起居室”?
女仆领着我们穿过门厅,进到另一边与之对应的房间里,这一间要大得多。
“这是餐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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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猎犬继续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吠叫。此刻,那声音突然大了许多。
一串越来越大的叫声表明这小家伙一路飞奔着穿过门厅。
“谁进到房间里来了?我要把他撕个粉碎。”很显然是他这段“歌唱”的潜台词。
它到了门口,不停地四处嗅着,动作幅度很大。
“哦,鲍勃,你这个淘气的家伙,”我们的向导惊呼道,“先生,不用理会它,它不会伤害人。”
确实没错,鲍勃发现入侵者后,彻底改变了态度,它急急冲进来,友好地向我们引荐自己。
“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它不停地嗅着我们的脚踝,好像在说,“请原谅我的吵闹,好吗?但我得尽职尽责不是吗?你知道,必须得时刻警惕进来的人。其实这日子无聊极了,我还巴不得来个访客瞧瞧呢。你也有自己的狗吧?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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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我俯下身子轻拍它。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我对女仆说,“不过,毛需要修剪修剪了。”
“没错,先生,通常一年修剪三次。”
“这是只老狗吗?”
“哦,不,先生。鲍勃还不到六岁。大部分时间它还像只小狗崽似的,常常叼着厨师的拖鞋,神气地四处游行。听了刚才的叫声你可能不会相信,可它非常温顺,它唯一会追着咬的人是邮差,邮差对它怕极了。”
鲍勃此刻正在侦查波洛的裤腿,悉心全部检查完后,它长长地哼了一声。(“嗯,还不差,但不是个真正喜欢狗的人。”)接着转向我,头高高地昂着,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狗总是爱追邮差,真的。”我们的向导继续说。
“这是推理的结果,”波洛说,“狗是讲究推理的动物,又很聪明,它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做出推论。有些人可以进入屋子,有些不行——狗立刻就记住了。很好,谁是那个一天来访两三次,不停按铃的人——又从来没被允许进入屋子里呢?很显然,是邮差。从屋主的观点来看,这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总被拒之门外,又因为受命在身,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来尝试。于是狗的任务就显而易见了,辅助自己的主人把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赶走,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下口咬。很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
他对着鲍勃笑了笑。
“那它应该非常聪明,我想。”
“哦,它是的,先生。鲍勃啊,几乎和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推开另一扇门。
“这是客厅,先生。”
一看到客厅,过去屋主留下的气氛立刻涌现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印花棉布显得很老旧,上面玫瑰花环的图纹也已经退色了。墙上挂着一些版画和水彩画。还有很多精美的瓷器——纤弱的牧羊人和牧羊女。精美的双线刺绣靠垫。精致的银相框里陈列着退色的旧照片。屋里还摆着许多嵌工精细的盒子和茶罐。最吸引我注意的,是玻璃台面下压着的一对薄绢纸剪成的妇人。一个摇着纺车,另一个坐着,膝上卧着一只猫。
我被一种奇特的氛围笼罩着,一种已逝时光的氛围——悠闲、雅致的时光,“绅士和淑女”的时光。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隐居之所”。淑女小姐坐在这儿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要是家里最受宠的男人在这里吸支烟,事后不知要怎么好好地抖抖窗帘通通风呢!
此时鲍勃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坐在一张有两个抽屉的桌子前,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它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短促、哀怨地叫了一声,然后把目光移向桌子。
“它想要什么?”我问。
我们对鲍勃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显然让女仆很高兴,可以看出她非常喜欢这小家伙。
“想要它的球,先生。一直都收在那个抽屉里,所以它就坐在那里向人请求。”
她换了一种语气,用假音对鲍勃喊道:
“已经不在这儿了,小家伙。鲍勃,球在厨房呢,就在厨房里,小鲍勃。”
鲍勃调转视线,不耐烦地盯着波洛。
“这女人是个傻子,”它好像在抱怨,“你看上去是个头脑不错的家伙。球都是收在固定的地方——这个抽屉就是其中之一。这里面总是放着一个球,所以此时此刻里面也肯定有。这很符合逻辑,不是吗?”
“球已经不放在那儿了,小家伙。”我说。
它怀疑地看着我。接着,我们走出屋子,它很不情愿地在后面跟着,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接下来,女仆带着我们参观了各式各样的碗橱,楼梯下的衣帽间,一间小餐具室。“女主人过去常在这儿插花,先生。”
“你照顾女主人很长时间了吧?”波洛问。
“二十二年了,先生。”
“就你一个人吗?”
“我和厨师,先生。”
“她跟着阿伦德尔小姐也很久了?”
“四年,先生。原先的老厨师去世了。”
“这么说,要是我买下这房子,你也会继续留在这里,对吧?”
她脸微微红了。
“你真是太仁慈了,先生,但我想,我应该退休了。女主人留给我一笔可观的小钱,你瞧,我就要搬去和我哥哥一起住了。目前只是给劳森小姐行个方便而已,照顾这房子直到出售。”
波洛点点头。
在突如其来的片刻安静中,传来了声响。
“砰,砰,砰!”
这单音节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是鲍勃,先生。”她微笑着说,“它找到球了,正把球推下楼梯呢。它最喜欢的小游戏。”
我们到了楼梯底下,一个黑色的橡皮球正“砰”的一声,落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我接住球抬头看。鲍勃正卧在那里,四只脚爪大剌剌地张开,尾巴温柔地摇摆着。我把球扔给它,它一口利落地接住,饶有兴趣地啃咬了一两分钟,然后用鼻子轻轻地顶着球向前,推向楼梯边缘,直到球再次滚落,它一边看着自己的成果,一边欣喜地摇着尾巴。
“它可以这样玩上好几个钟头,先生。这是它惯常的游戏,玩一整天也不腻。行了吧,鲍勃,这两位先生还有正事要做呢,不能一直陪你玩。”
狗真不愧是友好交际的伟大促进者。我们对鲍勃的兴趣和喜爱完全打破了这位称职的仆人本来的僵硬态度。当我们来到楼上的卧室时,她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讲述鲍勃多么机灵。球被留在楼梯底下。当我们经过鲍勃身边时,它厌恶地瞥了我们一眼,高傲地大步跑下楼梯去捡球。我们右转,我又瞥见它嘴里叼着球,慢悠悠地往上爬,那步调好像是个年迈的古稀老人,被不知敬老尊贤的家伙逼着劳动那把老骨头似的。
我们在卧室间来回参观之际,波洛开始向女仆打探。
“这儿曾住过四位阿伦德尔小姐,是吗?”他问道。
“最初的时候,是的,先生。但那是在我之前的事情。我来的时候只有阿格尼斯小姐和艾米莉小姐,没过多久阿格尼斯小姐就去世了。她是家族中最小的一个,竟然比她姐姐早走,真想不到啊。”
“我想,她应该不如她姐姐那么健壮吧?”
“很奇怪,先生,事实不是那样。我的阿伦德尔小姐,艾米莉,一直是身体最弱的一个,她一生都在和医生打交道。阿格尼斯小姐一直健康强壮,却是先走的那个,艾米莉小姐身体孱弱,却是家族中活得最久的一位。世事难料啊。”
“的确奇怪,这样的事竟然还常常发生。”
波洛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个完全虚构的(我完全确信)生病的叔叔的故事,我着实不想浪费口舌在这儿重复了。这故事倒也完全起了作用。讨论死亡这样的话题总是让人更容易打开话匣子。现在波洛可以向女仆发问了,若是在二十分钟前,同样的问题一定会引来怀疑和敌意。
“阿伦德尔小姐这次病了很久,而且很痛苦,是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先生。她的确病了很久,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从两年前开始,她那时病得很重——黄疸。脸色橙黄,眼睛发白——”
“啊,是的,的确会这样——”(紧接着波洛讲了一个他表哥的故事,这位碰巧也得了黄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