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夫纳广场三一五号的公寓里,霍布里伯爵夫人坐在卧室梳妆台边,身边是一大堆精致考究的化妆用品:金色的刷子和瓶子、一罐罐面霜、一盒盒香粉。但坐在这堆奢侈品中间的她,嘴唇干裂,脸上的腮红也显得斑驳。她第四次读出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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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遍地读同样的东西,实在太愚蠢了……就好像这样做能让那些词句改变意思一样。
她拿起信封——是两个信封,第一个上面注明“私人信函”,第二个则写着“高度机密”。
高度机密……
野兽……这只野兽……
该死的女人……生活就是地狱……地狱……
“上帝啊,我的神经受不了了,”塞西莉想,“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颤抖的手伸向一个金色盖子的小瓶子……
“它会让我平静下来,恢复理性……”
她吸了一口。好了,现在她可以思考了。要怎么办?当然,应该和他见一面。尽管她现在没有钱——也许在卡洛斯街的赌场能够幸运地赚到一把?
但没时间想之后的事情了。先见见这个人,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她走到书桌旁,用潦草的笔迹写了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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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行吗?”诺曼问。在波洛的注视下,他的脸有些红了。
“你说你演过戏,”赫尔克里·波洛说,“说个名字看看。你演的是哪种喜剧?”
诺曼的脸更红了。他喃喃地说:“你也建议过我化装一下的。”
波洛叹了口气,把年轻人拉到镜子前。
“看看你自己,”他说,“我只是要求你看看自己!你以为你是谁?逗孩子玩的圣诞老人吗?没错,你的胡子不是白的,是黑色的,专为罪犯的形象而设计的。但那胡子也太假了,是个人就能认出来!我的朋友,这么便宜的假胡子,这么拙劣的粘贴技巧!还有你的眉毛,你怎么傻到想用假眉毛?几码外就能闻到胶水味儿!要是你指望任何人不去注意你黏在牙上的那块塑料,那是不可能的。你要做的不是去演戏!”
“我经常在业余剧院演出。”诺曼固执地说。
“恐怕我无法相信。不管怎么说,我不认为他们会让你负责自己的化妆。就算在舞台灯光下,你的样子也无法令人信服。而在格罗夫纳广场的日光下——”波洛耸了耸肩,结束了这段话,“不,我的朋友,你是敲诈者,不是喜剧演员。我希望你能使夫人产生一种畏惧感,而不是一见到你就大笑起来。看得出来,我伤害了你的感情。很抱歉,但这个时候只有说实话才能产生效果。拿着这个和这个,”他递给诺曼几个罐子,“到洗手间去,把这可笑的装扮洗掉。”
大受打击的诺曼·盖尔服从了。一刻钟之后,他走了出来,脸上放着红光。波洛赞许地点了点头。
“好了,闹剧结束了,现在开始严肃的部分。我允许你贴一小撮髭须,但我会亲自为你贴上。好了,就这样。然后我们把头发换一边梳——就这样。这就够了。现在让我看看你是否熟悉自己的台词。”
他听诺曼·盖尔复述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很好。祝你好运。”
“我只能祈祷这样了。恐怕我遇上的会是一个怒气冲冲的丈夫,外加几个警察。”
波洛安慰他:“别紧张,心想事成。”
“承你吉言。”诺曼喃喃地说,然后垂头丧气地出发了。
在格罗夫纳广场,诺曼被引进霍布里夫人住所一楼的一间小屋。一两分钟后,霍布里夫人走了出来。诺曼打起了精神。他绝对不能被对方看出来是个新手。
“罗宾逊先生吗?”塞西莉说。
“乐意为您效劳。”诺曼鞠了一躬。他厌烦地想,去他的,自己就像一个售货员。
“我收到了你的信。”
诺曼回过神来,心想:“那个老傻瓜认为我不会表演?”他咧嘴一笑,然后高声说:“没错。你觉得怎么样,霍布里夫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得了,我们一定要把话挑明吗?谁都知道在海边度过的时光——嗯,我们就说是度周末吧——有多惬意,可丈夫们很难同意这一点。我相信你知道,霍布里夫人,哪些东西可以作为证据。老吉塞尔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总能拿到有用的东西。在饭店里留下的证据啦,诸如此类的,一流的东西。现在的问题是,谁更想拿到这些,是你还是霍布里伯爵?”
霍布里夫人站在那里,微微颤抖。
“我是卖家,”诺曼说,他在罗宾逊先生这个角色里感到越来越自如了,“但你是买家吗?这是我的问题。”
“你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
“霍布里夫人,那是另外一件事情。现在我手上有这些东西,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相信你。拿证据给我看。”
“哦,不,”诺曼狡黠地摇着头,“我没有带证据来,只有新手才会那么做。如果你愿意合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你付款之前,我会给你看的。一切都公平公开。”
“你……你要多少?”
“一万——英镑,不是美元。”
“这不可能,我拿不到那么多钱。”
“人只要去尝试,总会有办法的。珠宝的光泽也许并不总是那么令人瞩目,但珍珠始终是珍珠。算了,看在你是一个女人的分上,我只收八千,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我弄不到这么多钱,我告诉过你了。”
诺曼叹了口气,摇头说:“也许让霍布里伯爵知道一下还是应该的。我知道一个离婚的女人拿不到什么赡养费,而巴勒克拉夫先生尽管前途无量,但目前并不富有。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记住,我是认真的。”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和吉塞尔夫人一样认真。”
未等对方开口回答,他连忙走出房间来到街上。
“哦!”他抹了一下额头,“感谢上帝,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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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之后,霍布里夫人收到了一张名片。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她把它丢到一边。“他是谁?我不能见他!”
“夫人,他说自己是雷蒙德·巴勒克拉夫先生派来的。”
“哦,”霍布里夫人说,“好,让他进来。”
管家离开了,很快又带着波洛先生回来。
“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波洛打扮得异常整洁精致,走进来鞠了一躬。管家关上了门,塞西莉向前一步。
“是巴勒克拉夫让你来的?”
“夫人,请坐下。”波洛的态度温和,但充满权威。
她忧伤地坐下。波洛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态度像慈父般令人安慰。
“夫人,我希望你能把我看作朋友。我是来为你提建议的。我知道,你目前身处困境。”
她轻声喃喃道:“我不——”
“放心,夫人,我并没有要求你吐露你的秘密,这是没有必要的。我已经知道了。身为一个好侦探,必须知道一切。”
“侦探?”她的眼睛睁大了,“我记起来了,你就在那架飞机上。是你——”
“没错,是我。现在,夫人,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像我刚才说的,我不会要求你向我吐露秘密,你不用告诉我发生过什么,我会告诉你。今天上午,不到一小时前,有人来拜访你。他是叫布朗吗?”
“罗宾逊。”塞西莉轻声说。
“都一样,布朗、史密斯、罗宾逊——他轮流用这些名字。他来敲诈你,他手上握有你的——怎么说呢,行为轻率的证据,而这些证据之前是落在吉塞尔夫人手上的。他向你要大概七千英镑?”
“八千。”
“那就是八千。而你,夫人,你一时无法筹到这笔钱?”
“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我已经负债累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冷静,夫人,我是来帮助你的。”
她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很简单,因为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不用害怕,交给我来办吧,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个罗宾逊。”
塞西莉尖锐地问:“那你又要多少钱呢?”
波洛鞠了一躬。“我只想要一位非常迷人的夫人的一张签名照。”
她大喊:“哦,上帝,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的神经……我快崩溃了。”
“不,不,一切都在掌握中,相信赫尔克里·波洛吧。只不过,夫人,你需要对我说实话。我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否则办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
“然后你就能帮我摆脱困境?”
“我郑重发誓,这个罗宾逊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说:“好吧,我都告诉你。”
“很好。你从吉塞尔夫人那里借了钱?”
霍布里夫人点点头。
“什么时候?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八个月前。当时我入不敷出。”
“因为赌债?”
“是的,当时我运气很差。”
“她借给了你需要的数目?”
“一开始并没有。她只借给我一小笔钱。”
“是谁介绍你认识她的?”
“雷蒙德——巴勒克拉夫先生。他听闻她会借钱给上流社会的女士。”
“之后她借给你更多的钱?”
“是的,我要多少她就借多少。当时看起来简直是个奇迹。”
“那是吉塞尔夫人创造的特有奇迹。”波洛冷酷地说,“我猜从那以后你和巴勒克拉夫先生成了,呃,朋友?”
“是的。”
“但你非常害怕你丈夫知道这件事?”
塞西莉生气地说:“史蒂芬不是个东西,他受够了我,想和别的女人结婚。他已经打算和我离婚了。”
“但你不想离婚?”
“不。我——”
“你热爱自己的地位,而且你也享受金钱来到你身边的这种简单方式。女性,很自然地要为自己着想。让我们接着说下去——她要求你还钱了吗?”
“是的,而我——我还不上。结果那老妇人就变得可怕起来。她知道我和雷蒙德的关系,知道我们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自有一套方法。”波洛不带感情地说,“而且她威胁要将这件事透露给霍布里伯爵?”
“是的,除非我还钱。”
“但你还不上?”
“还不上。”
“那么她的死对你是非常有利了?”
塞西莉真诚地说:“这看起来太——太好了。”
“千真万确——太好了,但也让你感到紧张?”
“紧张?”
“不管怎么说,夫人,飞机上只有你一个人希望她死去。”
她猛地吸了口气。“我知道,这很糟糕,我的处境非常特殊。”
“特别是离开巴黎的头一天晚上,你还去找过她,和她吵了一架?”
“那个老魔鬼!她寸步不让。我相信她很享受那种感觉,就像一只野兽。我像垃圾一样被丢了出来。”
“然而,在听证会上你说你从没见过她。”
“我还能说什么呢?”
波洛沉思着,注视着她。
“以你的身份而言,夫人,你什么也没法说。”
“一切都太可怕了,全都是谎言、谎言、谎言!那个恐怖的警督一遍又一遍地来找我,问我问题。不过我感觉自己还是很安全的,我能看出他只是在试探,并没有真的掌握什么东西。”
“人要猜测总是会有理由的。”
“另外,”塞西莉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总觉得如果事情败露,当时就会败露了。所以我觉得很安全——直到昨天来了那封信。”
“你一直都不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
“但是害怕的是什么?是秘密曝光,还是被指控谋杀?”
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谋杀——但是我不——你不会相信吧!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你希望她死去……”
“是的,但我没有杀她。你必须相信我,必须!我坐在座位上,从未挪动过,我——”
她停下来,美丽的蓝眼睛哀求地看着他。赫尔克里·波洛安慰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有两个理由:你的性别,还有那只黄蜂。”
“黄蜂?”她盯着他。
“是的。我看出来了,这个词对你没有意义。现在,让我们谈谈眼下的问题。我会处理这个罗宾逊先生的事,你从此再也不会见到或听到这个男人了。我会——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搞掂?搞定?作为回报,我再问你两个小问题。案发前一天,巴勒克拉夫在巴黎吗?”
“在,我们一起吃的饭,不过他说我最好单独去找吉塞尔。”
“啊,他是这么说的?好吧,夫人,还有个问题。你的艺名是塞西莉·布兰德,那是你的真名吗?”
“不,我的真名叫马莎·杰布。但另一个名字——”
“更适合你的职业。那么你的出生地是?”
“唐卡斯特。怎么?”
“请原谅,仅仅是出于好奇。现在,霍布里夫人,你能接受我的一个建议吗?为什么不和伯爵办理正式的离婚呢?”
“让他去娶那个女人?”
“让他去娶那个女人。你有一颗慷慨的心,夫人,同时,你也就安全了。你的丈夫还会支付你一些赡养费用。”
“不会有多少的。”
“没错,但你一获得自由,就可以再去嫁个百万富翁。”
“眼下没什么百万富翁了。”
“别这么说,夫人,以前身家三百万的人,现在也许只剩了两百万,但那也足够了。”
塞西莉笑了起来。“你很会说服别人,波洛先生。你发誓那个人不会再来烦我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话算数。”这位小个子绅士庄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