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吗?”
埃尔莎·狄提斯汉姆说:“不,我倒挺享受的。”她话音中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满足感,继续说道,“老天啊,你知道德普利奇那个老畜生是怎么攻击我的吗?换句话说,他就是个魔鬼。我喜欢和他斗,他也没能把我怎么着。”
她看着波洛,微微一笑。
“但愿我没有颠覆了你的幻想。我猜作为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儿,我本应该被羞耻感之类的折磨得无地自容。但我没有。我不在乎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什么?”
“当然是送她上绞刑架。”埃尔莎·狄提斯汉姆说道。
他注意到她的手,那是一双漂亮的手,只是指甲又长又弯。一双掠夺成性的手。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报复心太重?没错,我就是要报复,对所有伤害我的人。在我心里那个女人就是最下贱的人。她知道埃米亚斯喜欢我,知道他准备离开她,于是她就杀了他,让我也得不到。”
她看了看对面的波洛。
“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你既不理解也不同情她的嫉妒心吗?”
“不,我觉得我不会。输了就是输了。你要是留不住自己的丈夫,那就不如痛痛快快地让他走。我理解不了的就是这种占有欲。”
“要是你嫁给他,也许你就能理解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们不是——”她突然冲波洛一笑。他觉得她的笑有点儿吓人,这笑容里不带任何真情实感。“我想要让你搞清楚,”她说,“别以为是埃米亚斯·克雷尔勾引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年轻姑娘。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俩之间的事儿,责任在我。我在一次聚会上遇见了他,对他一见钟情——我知道我非得到他不可——”
真是一种嘲弄啊——荒诞不经的嘲弄,只是——
我就会把我的整个命运交托给你,把你当作我的主人,跟随你到天涯海角……
“尽管他已经结婚了?”
“‘闯入者必将遭到惩罚’?光靠这么一张告示可掩饰不了现实情况。如果他和妻子在一起时并不开心,和我在一起时倒很快乐,那又有何不可呢?我们每个人都只活一辈子。”
“不过据说他们夫妻很幸福。”
埃尔莎摇摇头。
“才不是呢。他们整天吵得不可开交。她总是惹他烦。她就是个——噢,讨厌至极的女人!”
她站起来点了一根烟,然后带着一丝笑容说道:“也许我这么说她不公平,但我是真的觉得她挺可恨的。”
波洛慢悠悠地说道:“那件事不啻为晴天霹雳啊。”
“是的,那就是晴天霹雳。”她突然对他发起火来,那一脸死气沉沉的倦意之下,竟显现出一丝颤抖的生机。
“这件事杀死了我,你明白吗?它杀死了我。自那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的声音低落下来,“空空如也!”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像是玻璃橱柜里陈列的标本鱼一样!”
“埃米亚斯·克雷尔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她点点头。这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奇怪的信任感,看上去竟令人心生怜悯。她说:“我觉得我一直都是个一根筋的人。”她神情黯淡地思索了片刻,“我想——真的,我应该像朱丽叶那样给自己一刀。只是——只是那么做就等于承认你完蛋了,生活把你打败了。”
“那相反呢?”
“一旦你挺过去了,你照旧应该拥有一切。而我就挺过来了,现在那些对我来说已经是过眼云烟。我想后面还有事情要做。”
是啊,后面的事情。波洛仿佛看到她为了实现自己原本的决心所做的不懈努力;看到她漂亮、富有,拥有足以迷倒男人们的魅力,用她掠夺成性的双手不断谋取,以填补她生命中的空虚。英雄崇拜——嫁给一个著名的飞行员,然后是一个探险家,巨擘阿诺德·史蒂文森——很可能从外表上看和埃米亚斯·克雷尔没有很大的不同——再后来又回到创造性艺术的路子上:狄提斯汉姆!
埃尔莎·狄提斯汉姆说:“我从来都不是个伪君子!我一直都很喜欢一句西班牙谚语。‘上帝说,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只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好,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拿走了我想要的,而我也情愿为此付出代价。”
赫尔克里·波洛说:“你不明白的是,有些东西是买不来的。”
她瞪着他,说道:“我指的并不只是金钱。”
波洛说:“是的,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并非生活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明码实价的,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有些东西不是用来出售的。”
“胡说八道!”
_
突然之间,一股同情在赫尔克里·波洛的心里油然而生。看着面前这张皮肤光滑的不老容颜,还有那疲倦的双眼,他不由得想起了埃米亚斯·克雷尔画上的那个女孩儿……
埃尔莎·狄提斯汉姆说道:“告诉我关于这本书的全部事情。写这本书的目的何在?又是谁的主意呢?”
“噢!我亲爱的夫人,无非也就是新瓶装旧酒吧。”
“但你不是个作家吧?”
“对,我是个犯罪学专家。”
“你是说他们请你当罪案方面书籍的顾问?”
“也不总是。这一次,我是接受了一项委托。”
“谁?”
“怎么说呢?这次我是代表对此案感兴趣的人——我的委托人——审查这本书的内容。”
im😉wpweb.com更专业的主题插件生产商家
“谁是你的委托人?”
“卡拉·勒马钱特小姐。”
“她是谁?”
“她是埃米亚斯和卡罗琳·克雷尔的女儿。”
埃尔莎凝视了他一小会儿,然后说道:“哦,当然,他们有个孩子。我记起来了,我想她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吧?”
“是的,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她长什么样子?”
“她个子挺高,肤色比较黑,我认为她长得很漂亮。而且她有勇气,也有个性。”
埃尔莎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见见她。”
“她可能不想见你。”
埃尔莎看起来很意外。
“为什么?哦,我明白了。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吧!那件事她连个影子都不可能记住的。她那个时候超不过六岁。”
“她知道她母亲是因为被控谋杀她父亲而受审的。”
“那她觉得这是我的错?”
“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埃尔莎耸耸肩膀,说道:“愚蠢透顶!如果卡罗琳能表现得像个有点儿理智的人的话——”
“那也就是说你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负责任?我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爱他。我本可以让他幸福的。”她向波洛这边看过来。忽然之间,仿佛她的面孔令人难以置信地破碎了一般,波洛又看见了画中的那个姑娘。她说:“要是我能让你明白——要是你能从我的角度来看待——要是你能了解的话——”
波洛倾身向前。
“但这正是我想要的。你看,菲利普·布莱克先生当时也在场,他答应把发生的一切详尽地为我写下来。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也是一样。现在如果你——”
埃尔莎·狄提斯汉姆深吸一口气,鄙夷地说道:“那两个人!菲利普一直就是个笨蛋。梅瑞迪斯总是跟在卡罗琳屁股后头转——不过他倒是个挺可爱的人。只是你可不能指望从他们的记述中得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他注视着她,看到她的眼中渐渐有了生气,看到这个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女人又重现了活力。她几乎是急不可待地说道:“你想要知道真相,对吗?噢,可不是为了出版,只是给你自己看——”
“我可以保证,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让它公之于众的。”
“我愿意把真相写出来……”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思考着。他看到她光滑面颊上的冷酷和麻木也在消退,呈现出一种更为年轻的轮廓,当往事再次叩响心扉时,她的身上又重新注入了生机。
“重温过去,把它们都写下来……让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双眼闪着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杀了他。她杀死了埃米亚斯,杀死了热爱生命、想要活下去的埃米亚斯。恨不应该比爱更强烈,但她的恨却那么强。而我对她的恨也——我恨她——我恨她——我恨透她了……”
她向他走过来,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说道:“你必须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必须。我是说埃米亚斯和我。有样东西我要给你看看。”
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到屋子的那一边,打开一张小桌子上的锁,拉出一个藏在文件格中的抽屉。
然后她走回来,手里拿着一封折皱了的信,信上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了。她把信塞给他,这让波洛的脑海中突然泛起了一段鲜活的记忆,那是某一次一个他认识的女孩儿把她在海滩上捡到的一个别致的贝壳塞到他手里的情景。那个女孩儿将贝壳视为珍宝,一直精心保存着。交给他以后,那女孩儿就退后一步注视着他,对于他能接受自己的宝贝既感到自豪,又有些忐忑,同时还带着几分敏锐的挑剔。
他打开了那张已经褪色的信纸。
ily: Calibri;”>
>
>
ily: Calibri;”>
这是十六年前的信。已然褪色的墨迹,即将破碎的信纸,但字句依旧生机勃勃,依旧动人心弦。
他瞧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封信里的一字一句都是写给她的。
但他所看着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女人了。
那是一个热恋中的年轻姑娘。
他又一次想到了朱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