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愿意去,但是他们跟我解释说,卡罗琳担心我担心得要命,而我唯一能够帮助她的就是远走高飞。”
她停了下来,然后说道:“于是我就去了慕尼黑。作出裁决的时候我也在那儿。他们从来不允许我去看卡罗琳。卡罗琳也不同意我去。我想那是唯一的一次她没能理解我的心情。”
“沃伦小姐,你也不能那么说。让一个敏感的年轻姑娘去监狱里探望她至亲至爱的人,可能会给她留下很糟糕的印象。”
“也许吧。”
安吉拉·沃伦站起身来。她说:“在陪审团作出裁定,她已经被宣判有罪之后,我姐姐给我写了一封信。我从未拿给任何人看过,现在我想我应该给你看看。这也许能帮助你更好地了解卡罗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拿给卡拉看。”
她走到门边,又转回身来说道:“跟我来。我房间里有一幅卡罗琳的画像。”
于是,波洛第二次站在那里凝视一幅肖像画。
就画本身而言,卡罗琳·克雷尔的肖像只能算是平庸之作。但波洛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吸引他的并非这幅画的艺术价值。
他看到的是一张长鹅蛋脸,下巴的曲线柔和而亲切,脸上带着一种甜甜的、略显羞怯的表情。这是一张能够让人心动又有些迷茫的脸,具有一种含而不露的潜在的美。只是缺少她女儿脸上的那种坚毅和热情——毫无疑问,那种活力和生趣是卡拉·勒马钱特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画中的显然是一个不那么积极乐观的人。然而,看着画中人的脸,赫尔克里·波洛还是明白了为什么像昆廷·福格那样富有想象力的人会对她念念不忘。
安吉拉·沃伦又来到了他身旁,这次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轻声细语地说:“你已经见到了她的样子,现在看看她写的信吧。”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纸,读着卡罗琳·克雷尔十六年前写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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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把信读了两遍,然后交还给她。他说:“小姐,这封信写得很美——而且非比寻常。真是一封不同寻常的信。”
“卡罗琳,”安吉拉·沃伦说,“本身就是个很不同寻常的人。”
“当然可以!”
“不过她并没有明确写出来啊。”
“因为卡罗琳知道我永远都不会认为她是凶手!”
“也许吧,也许……不过这封信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如果她确实是有罪的,那么为之赎罪也可以使她获得内心的平静。”
他想,这正好与旁人对她在法庭上表现的描述相吻合。此时此刻,对于自己所接受的任务,他正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质疑。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无一例外地表明卡罗琳·克雷尔是有罪的;现在甚至连她自己写的信似乎都在指证她。
而站在另一边的只有安吉拉·沃伦坚定不移的信念。毫无疑问,安吉拉非常了解她,但她的这种确信,这种竭力的捍卫,难道不会是出于一个青春期少女对她挚爱的姐姐的盲目忠诚吗?
安吉拉·沃伦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她说道:“不,波洛先生——我知道卡罗琳是无辜的。”
波洛轻快地说道:“上帝都知道我不会想要让你改变想法。不过让我们实事求是一点,你说你姐姐是无辜的,很好,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安吉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同意,这是很难搞清的。我猜,就像卡罗琳所说的,埃米亚斯是自杀的。”
“就你对他性格的了解,你觉得这可能吗?”
“可能性很小。”
“你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说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对,因为如我刚才所说,大多数人都会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换句话说,就是和他们性格不符的事情。但我认为,如果你对他们非常熟悉的话,也就不会觉得有多么出乎意料了。”
“你很了解你姐夫吗?”
“是的,但不像了解卡罗琳那么深。埃米亚斯自杀在我看来是相当难以置信的,不过我猜他还是有可能这么做的。事实上,他一定是自杀的。”
“你觉得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安吉拉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但并非显得丝毫没有兴趣。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那种可能性。你的意思是说杀害他的另有其人?那这就是一起冷血的蓄意谋杀……”
“有这种可能,对吗?”
“没错,是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的确非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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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自杀的可能性还小?”
“这个很难说……从表面上来看,没有理由去怀疑任何其他人。就算我现在去回想,也还是没有……”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应该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怎么说呢,那些密切相关的人里面,你觉得谁会是最有可能的?”
“让我想想看。好吧,我没杀他。而那个埃尔莎肯定也没有。他死的时候她都快气疯了。还有谁?梅瑞迪斯·布莱克?他一直都很倾心于卡罗琳,对她言听计从。我想这也许能成为他的一个动机。要是按照书里写的,他可能会想要除掉埃米亚斯,这样他自己就可以和卡罗琳结婚。不过他就算让埃米亚斯跟埃尔莎跑了,然后适时地去安慰一下卡罗琳,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啊。况且我真的没法把梅瑞迪斯看作凶手,他太温柔,太谨慎了。还有谁?”
波洛提醒她:“威廉姆斯小姐?菲利普·布莱克?”
那一刻安吉拉严肃的神情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丝笑容。
“威廉姆斯小姐?谁也不会真的相信自己的家庭教师会去杀人的!威廉姆斯小姐一直都很刚直不阿。”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当然,她很忠于卡罗琳,会为她两肋插刀,而且她恨埃米亚斯。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女权主义者,讨厌男人。这些足够成为谋杀的理由吗?当然不够。”
“看上去不太可能。”波洛表示同意。
安吉拉继续说下去:“菲利普·布莱克?”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想如果我们只是在探讨可能性的话,他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波洛说:“沃伦小姐,你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兴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吗?”
“其实也没有很确定的理由。但是我得说,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没什么想象力的人。”
“缺乏想象力会使你去杀人吗?”
“它可能会让你用一种原始而粗野的方式去解决所面临的难题。这种人会从这样或者那样的行动中获得某种满足感。而杀人就是一种极其粗野的勾当,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这也是一种观点。不过沃伦小姐,话虽如此,肯定还应该有更多的理由。菲利普·布莱克可能会有什么动机呢?”
安吉拉·沃伦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站在那儿皱着眉头看着地板。
赫尔克里·波洛说:“他是埃米亚斯·克雷尔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她点点头。
“但是你心里有想法,沃伦小姐。有些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也许,这两个人实际上是情敌,都喜欢那个姑娘——那个埃尔莎?”
安吉拉·沃伦摇摇头。
“哦,不,菲利普不是那样的。”
“那又是什么事情呢?”
安吉拉·沃伦慢悠悠地说道:“你有过那种某件事情突然跃入脑海的经历吗——也许在事隔多年之后。让我来解释清楚吧。我十一岁那年,有一次有人给我讲了个故事。我一点儿都没明白那个故事的含义,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听完就算了。我相信我并没有像他们所说得那样事后又回想起它来。但是大约在两年前,当我坐在戏院里看一部讽刺剧的时候,那个故事忽然又出现在我脑海中,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大声地叫了出来:‘哦,我现在才明白那个关于大米布丁的傻故事是什么意思!’然而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只是某些笑料有点儿雷同罢了。”
波洛说:“小姐,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那你应该就能明白我准备告诉你的事情。有一次我住在一家酒店,走在走廊里的时候,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一个我认识的女人从里面出来。那显然不是她的房间——当她看见我的一瞬间,这些已经清清楚楚写在她的脸上了。
“于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有一天晚上在奥尔德伯里,当我看到卡罗琳从菲利普·布莱克的房间里出来时,她脸上那种表情的含义。”
她倾身向前,示意波洛先让她说完。
“要知道,那个时候我并不太懂。我知道那种事儿,像我那个年纪的女孩儿通常都懂,但我没把它们和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对我来说,卡罗琳从菲利普·布莱克的房间里走出来只是意味着卡罗琳从菲利普·布莱克的房间里走出来而已,就像她也可能从威廉姆斯小姐或者我的房间里走出来一样。但我确实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我没见过也理解不了的奇怪表情。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我一直都不理解,直到在巴黎的那个晚上,我从另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我才恍然大悟。”
波洛缓缓地说道:“不过沃伦小姐,你给我讲的这件事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啊。从菲利普·布莱克本人那里,我得到的印象是他很讨厌你姐姐,而且一向如此。”
安吉拉说:“我知道。我也没办法解释,不过事实如此。”
波洛慢慢地点点头。在和菲利普·布莱克会面的过程中,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有些话听起来并不那么可信。那种针对卡罗琳的过于夸张的憎恶,总让人感觉不太自然。
然后他又想起梅瑞迪斯·布莱克跟他说过的话。“埃米亚斯结婚的时候他很生气——有一年多的时间他都躲他们远远的……”
那么,菲利普是否一直爱着卡罗琳呢?当她选择了埃米亚斯的时候,他的爱是否就转变成了痛苦和仇恨呢?
是的,菲利普的态度有些过于激烈,似乎偏见太深了。波洛脑海中默默想象着他的样子——那是个快活而富有的男人,爱打高尔夫球,住着舒适的房子。而十六年前的菲利普·布莱克到底又感受到了什么呢?
安吉拉·沃伦开口说话了。
“我不太明白。你要知道,我没有恋爱方面的经验——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告诉你这些是觉得它也许会有意义——万一跟当时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