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女教师公用休息室里,大家交换着新消息——国外的旅行,看过的戏,参观过的艺术展——照片被传阅着,彩色幻灯片已然泛滥。所有的狂热分子都急于展示自己的图片,但也想从被强迫观看别人的照片中逃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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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谈话内容变得不那么私人了。新的体育馆被批评着的同时又被赞美着。大家承认这是一座精美的建筑,但是很自然的,每个人都有着从这个方面或者那个方面来改进设计的想法。
然后,新来的女孩们被简要地评论着,总体而言,评价是积极的。
大家与两名新来的成员之间进行着简短而愉快的交谈。布兰奇小姐之前有没有来过英格兰啊?是从法国什么地方来的啊?
布兰奇小姐礼貌但是有些保留地一一作答。
斯普林杰小姐则更大方一点。
她说话果断有力,几乎可以说她是在给大家讲课。题目:斯普林杰小姐的优点。内容是大家如何喜欢与她做同事,女校长们如何感恩戴德地接纳她的建议,并据此将课程表做了彻底的调整。
斯普林杰小姐显然并不敏感,她没有察觉听众的不耐烦。约翰逊小姐只得以她温和的语调提示。
“尽管如此,我估计你的想法不会总是被人以——嗯——原封不动的方式采纳吧。”
“对他人的不知感恩总要有所准备。”斯普林杰小姐说道。她原本已经很大的嗓门再度提高。“问题在于,人们总是那么懦弱——不愿去直面事实。他们总是宁可不要看到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总是直截了当。我不止一次地揭发了某桩丑闻——把它公之于众。我有很好的嗅觉——只要我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绝对不会放过——直到钉死我的猎物。”说到这儿,她爽朗地大笑起来,“在我看来,任何不能供人检视生活点滴的人,都不配在学校教书。如果一个人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一定会很快被人发掘。天哪!如果把我所发现的事情讲一些给你们听,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是些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你很享受这样的体验,对吗?”布兰奇小姐说。
“当然不,只是尽到我的责任。但是没有人支持我。可耻的涣散。所以我辞职了——以示抗议。”
她环顾四周,再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希望这里没有人需要隐瞒任何事情。”她兴奋地说。
没人感到有趣,但是斯普林杰小姐也不是那种能察觉到这种状况的人。
2
“我能和您说句话吗,布尔斯特罗德小姐?”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把笔放在一边,抬头看着舍监约翰逊小姐涨红着的脸。
“当然,约翰逊小姐。”
“是关于那个叫谢斯塔的女孩——就是那个从埃及还是什么地方来的那个姑娘……”
“怎么了?”
“是关于她的——呃——内衣。”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眉头扬了起来,虽然有些意外,也还是耐心地听着。
“她的——怎么说呢——她的紧身胸衣。”
“她的胸罩怎么了?”
“呃——不是普通的那种——我是说,它并没有把她罩住,没有完全罩住。它——呃——应该说,把她顶起来了——真的是很没有必要的。”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咬着嘴唇忍住不要笑出来,和约翰逊小姐交谈的时候经常需要这样。
“或许我最好亲自去看看。”她貌似一脸严肃地说。
接着有了那么一次调查活动,那件犯下大错的玩意儿被约翰逊小姐举起来示众,谢斯塔则兴致勃勃地看着。
“是这种钢丝和——呃——鱼骨支撑的设计。”约翰逊小姐很不以为然地说着。
谢斯塔忍不住热切地想加以解释。
“但是你看我的胸部,它们并不是很大——远称不上大啊。我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女人。这对一个女孩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要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个男孩。”
“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才十五岁。”约翰逊小姐说。
“十五岁——这就是女人的年纪了啊!我看上去像个女人,难道不是吗?”
她转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求助,后者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只是我的胸部,它们太可怜了。所以我希望让它们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您能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而且我相当同意你的想法。但是你要知道,在这间学校,你身边的女孩都是——起码绝大多数是——英国人。英国女孩很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长成了女人。我希望我的女孩们谨慎地化妆,穿着适合自己发育阶段的服装。我建议你在参加舞会,或者是去伦敦的时候穿上这样的内衣,但是在学校的日常生活中就不要了。我们会有很多的体育项目和比赛,你的身体需要能够轻松自在地活动。”
“实在太多了——又是跑又是跳的。”谢斯塔闷闷不乐地说,“还有体育课。我真的不喜欢斯普林杰小姐——她总是说‘快点,快点,别松劲’,我累死了。”
“行了,谢斯塔,”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的家人把你送到这里是为了学习英国的生活方式。这些改善对你的气色有好处,而且可以帮助胸部发育。”
打发走谢斯塔之后,她对神色激动的约翰逊小姐笑笑。
“也确实是这样,”她说,“这个女孩已经完全成熟了。就从外表来说,很容易把她当成二十来岁的人,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你不可能指望她觉得自己的年纪和,比如说,茱莉亚·厄普约翰一样。智力上,茱莉亚远远超过了谢斯塔;但是身体上来说,茱莉亚还是只需要穿宽松的背心。”
“我倒是希望她们个个都像茱莉亚·厄普约翰。”约翰逊小姐说。
“我可不这样希望,”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轻快地说,“整间学校的女孩都一个样可就太单调了。”
单调,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去继续批改读经课的作文。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单调……
如果说有一个形容和她的学校毫不搭界,那就应该是单调。在她做校长的这段时间,她从没有感到过单调。有过一些需要克服的困难,无法预见的危机,和家长还有孩子之间的不快,内部的动荡等等。她遇到过,而且解决了很多尚处于发端的灾难,把它们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这些都是刺激的,令人兴奋,完全值得。即使是在现在,虽然去意已决,可其实她也不想离开这里。
她的身体还非常健康,几乎还和她与查德威克小姐(忠心的查德威克小姐)一起,从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开始,在一位极有远见的银行家的支持下创办这间伟大的学校时一样强壮。查德威克小姐的学术成就要比她好很多,但她才是那个有远见来规划、并把芳草地变得如此卓越,甚至在整个欧洲都赫赫有名的人。她从不害怕进行尝试,但是查德威克小姐只是安于妥善地,但也是毫无激情地把她所知道的一切传授下去。查德威克小姐最大的成就在于她总是在那儿,随时在那儿,像是忠诚的管家。只要需要帮助,她总能迅速地提供。就像是在开学那天,维罗尼卡夫人那样的情况。正是在她的坚定之上,才能建起这样一座令人兴奋的大厦,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这么想着。
从物质的角度来说,两个女人都从这间学校获益不少。如果她们现在就退休,也能在余生继续得到丰厚的收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想知道,如果她选择了退休,查德威克小姐会不会和她一起离开。也许不会吧。也许,对查迪来说,这间学校才是家。她会继续下去,忠诚而又可靠,继续辅佐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继任者。
既然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必须要有一个继任者。首先要和她共同管理,然后要自行决定大小事务。知道何时离开——这是人生中最为必要的事情之一。在自己的权力开始衰败之前,在自己的掌控开始减弱之前,在自己感觉到一丝颓丧、不愿设想继续拼搏的前景之前,离开。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批改完了作文,注意到叫厄普约翰的那个孩子有挺独特的想法。珍妮弗·萨特克利夫完全没有想象力,但是不太寻常地展现了对事实的良好把握。当然还有玛丽·维斯,显然已经是学术级别——过目不忘的优秀记忆力。但是她又是个多么单调的孩子啊!单调——又是这个词。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从自己脑中赶走这个词,按铃叫她的秘书进来。
她开始口述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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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少停下来考虑措辞,安·夏普兰在记事簿上奋笔疾书。
这是个非常好的秘书,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暗自想着。比维拉·洛里默要好,那是个令人讨厌的姑娘,忽然就辞职离开。神经衰弱,她是这么说的。反正是和某个男人有关,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无可奈何地想着,总是和男人有关。
“就这些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把口授信的最后一个字说完,轻松地长出一口气。
“太多无聊的事情要干了,”她感慨道,“给家长写信就像是喂狗,把一些能令人感觉舒畅的陈词滥调塞进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里。”
安笑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用评鉴的眼光打量着她。
“你是怎么干上秘书这个工作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秘书这个活儿大概是所有人都有可能干上的。”
“你不会觉得太枯燥吗?”
“我想我是运气比较好的。我干过不少活儿,给默文·托德亨特爵士做过秘书,就是那个考古学家,有一年时间;之后给壳牌的安德鲁·彼得斯爵士当秘书。有一段我是莫尼卡·洛德的秘书,那个女演员——那段时间真是忙碌极了。”她微笑着回忆。
“如今你们这些姑娘啊,都是这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这里试试,那里看看的。”她听起来是挺不以为然的。
“其实吧,我任何工作都做不长。我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她——怎么说呢——时常发作,我就不得不回家去照顾她。”
“我明白了。”
“不过也一样,我应该也是会东试试西看看的。我的天性中没有‘坚持’这一项。我觉得到处转转会不那么单调。”
“单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默念着,再一次被这个可怕的字眼击中。
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不用在意,”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只不过是有些时候某个特别的词总是冒出来。你想当老师吗?”她问道,略带着好奇。
“恐怕我会讨厌做这个。”安坦率地说。
“为什么?”
“我觉得当老师非常单调——哦,请原谅。”
她有些狼狈地停了下来。
“教书可是一点儿都不单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兴趣高了起来,“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工作了。等退休以后,我应该会非常怀念的。”
“可是——”安盯着她,“您真的打算退休吗?”
“已经决定了——是的。哦,我一年内不会离开的——或者会再坚持两年。”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把我最好的都给了学校——也从学校收获了最好的东西。我不要第二好的东西。”
“学校会继续办下去?”
“那是当然。我有个很好的接班人选。”
“范西塔特小姐,我猜?”
“所以,你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盯着她说,“这倒是很有意思。”
“其实我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听到老师们说起过。我想她应该会干得非常好——完全依照你的传统。而且她的相貌非常出众,漂亮,又相当有气质,我想这挺重要的,不是吗?”
“是的,是很重要的。没错,我很肯定埃莉诺·范西塔特会是个正确的人选。”
“她会把你留下的事业继续下去。”安边说边收拾着她的东西。
但是我真的想要这样吗?安走出房间时,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这样想着。继续我留下的事业?这正是埃莉诺将会做的事情!不会有新的尝试,也没有什么革新。我可不是靠着这样的做法把芳草地打造成现在的样子。我会冒险,我会得罪很多人;我吓唬过别人,也哄骗过别人;我坚决不跟随其他学校的范本。这难道不正是我希望学校在今后继续前进的方向吗?某个人为学校注入新的生命,某个充满活力的人……就像是——对,艾琳·里奇。
但是艾琳年纪还不够大,经验还不足。她能振奋人心,这一点倒是不错。她善于教学,她有想法。她绝对不会单调——又在胡思乱想了,她必须把这个词赶出脑子。埃莉诺·范西塔特也不会单调……
查德威克小姐进来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过去。
“哦,查德威克小姐,”她说,“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查德威克小姐看上去有些吃惊。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状况?”
“是我有状况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决定。”
“这完全不像你啊,奥诺丽亚。”
“可不是吗?学期的情况怎么样,查德威克小姐?”
“都很正常,我觉得。”查德威克小姐听起来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追问下去。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出了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真的。奥诺丽亚,完全没问题。只是——”查德威克小姐前额皱起,看起来倒有点像是一只困惑的拳师犬,“哦,只是一种感觉。但是要说起来,我也没办法指出真的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新来的女孩们似乎是一批不错的学生。我不是很喜欢布兰奇小姐,不过说起来,我原来也不喜欢詹娜维夫·德普伊。太狡猾。”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没有很在意这种批评。查德威克小姐总是指责法国来的那些女老师狡猾。
“她不是个好老师,”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真让人意外,她的推荐信倒是都很好。”
“法国人从来都不会教书,毫无纪律。”查德威克小姐说,“要说起来,斯普林杰小姐倒是把好事都做过了头!太爱激动,倒是人如其名(注:斯普林杰的英文是Springer,意为“弹跳的东西或人”。)……”
“她的工作做得很好。”
“啊,是的,一流的。”
“新人总是让人烦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是啊,”查德威克小姐急切地表示同意,“我可以肯定就是这样而已了。顺便一提,新来的园丁太年轻了。如今可不多见,好像没有园丁是年轻人了。可惜他长得太好看了,我们得好好盯着才行。”
两名女士一起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她们比谁都清楚,漂亮的年轻人可能在那些怀春的少女心中造成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