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看清站在凹地那边的是一个年轻人,被金红色的叶子勾勒出轮廓。那个小伙子具有不同寻常的美貌。现在人们不再这么形容小伙子了。你会说一个小伙子性感或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种赞扬似乎也很公正,因为你形容的是粗糙的脸,乱蓬蓬、油乎乎的头发,以及说不上匀称的五官。你不再称赞一个小伙子漂亮。如果你这么说的话,也是带着歉意说的,就好像你称赞的是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品质。性感的女孩儿不喜欢弹竖琴的俄耳浦斯,她们喜欢嗓音沙哑、含情脉脉、头发凌乱的流行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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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站起来沿着小路走去。等他走到陡峭斜坡的另一面时,年轻人从树丛里钻出来和他打招呼。年轻似乎是他最显著的特点,尽管,波洛看得出,实际上他并不年轻。他已经三十多岁,甚至接近四十岁了。他脸上的微笑特别淡。那并不是一个欢迎的微笑,只是安静的、表示友好的笑容。他个子很高,身材修长,五官如同雕刻家手下的作品一样完美无瑕。眼睛是深色的,乌黑的头发服帖得就像精心编织的锁子甲头盔或帽子。有一瞬间,波洛怀疑他们是不是正身处某个盛典的预演中。如果是那样的话,波洛想着,低头看看自己的橡胶鞋套,我,唉,我是不是应该让服装管理员帮我收拾收拾呢。
波洛说:“我是不是私闯禁地了?是的话,我很抱歉,我对这儿还不熟悉,我昨天刚到这里。”
“我觉得称不上私闯。”对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很有礼貌,却淡漠得让人吃惊,就好像这个人的思绪其实在很远的地方,“这儿并没有明确对外开放,但是人们经常在附近散步。韦斯顿老上校和他的妻子并不介意。他们只介意是不是哪里损坏了,但是其实不怎么可能。”
“没有人恶意破坏,”波洛看了看周围说,“看不到垃圾,连个小篮子也没有。这很不寻常,不是吗?而且像被废弃了一样——很奇怪。在这里你会想,”他接着说,“会有很多情侣来散步。”
“情侣们不来这儿,”年轻人说,“出于一些原因,人们觉得这儿不吉利。”
“你是……我猜,是花园的建筑师吗?也许我猜错了。”
“我是迈克尔·加菲尔德。”年轻人说。
“我猜就是。”波洛说,用手指着周围问道,“这都是您建的?”
“是的。”迈克尔·加菲尔德说。
“很漂亮。”波洛说,“不知怎么,人们会觉得把如此美景建在——呃,坦白讲,风景如此单调的英格兰一隅,真是不同寻常。恭喜您,您肯定对您成就的这一切感到满意。”
“人真的会满足吗?我不知道。”
“这个花园,您是为卢埃林-史密斯夫人建的吧。我听说她已经去世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一位上校和他的妻子,是吗?他们现在是花园的主人吗?”
“是的。他们用很低的价格买到手的,一幢庞大、毫无收益的房子——不容易运转——并不是大多数人所需要的。她在遗嘱中把它留给了我。”
“你把它卖了。”
“我把房子卖了。”
“没卖石矿花园?”
“哦,卖了,跟房子一起,实际上是白送的,像人们说的那样。”
*
“您的问题都不太寻常。”迈克尔·加菲尔德说。
“我对原因的追问多于事实。甲为什么这么做?乙为什么做这些?丁的行为为什么和甲乙完全不一样?”
“您应该和科学家谈谈,”迈克尔说,“那是由——如今人们都这么说——基因和染色体决定的。它们的排列和布局,等等。”
“您刚才说您并不完全满意,因为没有人会真正满足。那么您的雇主,您的赞助人——不管您怎么称呼她——她满意吗?对这个美丽的花园?”
“在一定程度上是满意的,”迈克尔说,“我特别注意过这一点。她也很容易满足。”
“这似乎不可能。”赫尔克里·波洛说,“她应该,据我了解,六十多岁了。至少六十五岁。这个年纪的人会很容易满足吗?”
“我向她保证我会严格按照她的指示、设想和观点实施。”
“事实是这样的吗?”
“您是很认真地问我这个问题吗?”
“不,”波洛说,“不,坦白说,我不是。”
“为了取得成功,”迈克尔·加菲尔德说,“一个人必须追求他想要的事业,满足他所中意的艺术风格,同时他还要做一个商人。你得把你的理念卖出去,否则你就必须按照别人的主意做事,而那往往和你自己的目标不一致。我实施的大多是我自己的理念,然后我把它们卖给——说得好听点儿就是推销给——我的雇主,就说是直接实施她的计划和蓝图的效果。这个技能并不难学,就像卖给一个孩子棕色鸡蛋而不是白色鸡蛋一样。你必须向顾客保证这是最好的鸡蛋,最好的选择,是乡村的精品。我们能说这是母鸡自己的偏好吗?棕色的乡下养鸡场的鸡蛋而已。但是如果只说‘就是鸡蛋而已’,那他很难把鸡蛋卖出去。其实鸡蛋只有一个区别,是新下的还是以前的。”
“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傲慢。”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吧。”
“你把这里建得很美。因为追求工业利益,这些石材被开采一空,毫不顾忌环境的美感。而你通过想象,预见到了最终的效果,并且成功筹集到了钱来实现这一切。祝贺你。我献上我的敬意,一个工作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的敬意。”
“但是现在您还在继续工作?”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毫无疑问,波洛感到很高兴。他希望人们都认识他。如今,他恐怕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了。
“您追寻血迹而来……这在这里众所周知。这是个很小的社区,消息传播得很快。是另一位知名人士把您带过来的。”
“啊,你是说奥利弗夫人。”
“阿里阿德涅·奥利弗。一位畅销书作家。人们希望采访她,询问她关于学生骚乱、社会主义、女孩儿的着装、性解放等很多和她毫无关系的话题的看法。”
“对,对,”波洛说,“糟糕透了,我觉得。他们没从奥利弗夫人身上学到什么,我注意到他们只知道她喜欢吃苹果。我记得她已经说了二十多年,但每次都还是面带微笑地重复。尽管现在,我恐怕她再也不喜欢苹果了。”
“是苹果把您带来的,不是吗?”
“万圣节前夜晚会上的苹果。”波洛说,“你当时在晚会上吗?”
“不在。”
“你很幸运。”
“幸运?”迈克尔·加菲尔德重复着这个词,他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有些许惊讶。
“出席发生了谋杀案的晚会并不是愉快的经历。也许你没经历过,但是我告诉你,你很幸运,因为——”波洛用法语说道,“总有麻烦找上你,你懂吗?人们不停地问你时间、日期等无理的问题。”他接着问,“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哦,认识。雷诺兹一家在这儿很有名。我认识附近的大部分人。伍德利社区的人都彼此认识,只是熟悉程度不同。有些比较亲密,有些是朋友,还有一些只是点头之交。”
“这个叫乔伊斯的孩子怎么样?”
“她——怎么形容呢——无足轻重。她的声音很难听,很尖锐。真的,这是我对她的全部印象。我不是很喜欢孩子,大多数孩子让我厌烦,乔伊斯就是一个。她一开口说话,话题就只围绕着她自己转。”
“她不让人感兴趣吗?”
迈克尔·加菲尔德看起来稍微有点儿惊讶。
“我觉得不,”他说,“她应该让人感兴趣吗?”
“我的观点是:缺乏关注的人一般不太可能成为谋杀对象。谋杀一般是因为利益、恐惧或者爱情。每个人有他的选择,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有一个出发点——”
波洛停下来,看了看手表。
“我得走了。我得去赴约。再一次祝贺你。”
他继续走下去,沿着小路谨慎地走着,他一度很庆幸没有穿一双黑漆皮鞋。
迈克尔·加菲尔德并不是他今天在地下花园里见到的唯一的人。当他走到斜坡尽头的时候,他注意到面前有三条通向不同方向的小路,中间那条路上有一个孩子,坐在一截倒下的枯木上等他。那孩子很快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希望您就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对吗?”她说。
她的声音很清晰,语调像银铃一样。她是个相貌精致的小家伙,身上的有些东西和地下花园很相配,像一个小树妖或者小精灵。
“我是。”波洛说。
“我来接您,”孩子说,“您要来和我们一起喝茶的,对吗?”
“跟巴特勒夫人和奥利弗夫人?是的。”
“对,那是我妈妈和阿里阿德涅阿姨。”她有些责备地补充道,“您迟到了很久。”
“很抱歉,我停下来和一个人聊了会儿。”
“是的,我看见您了。您在和迈克尔说话,对吧?”
“你认识他?”
“当然。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了,每个人我都认识。”
波洛想知道她多大了。他问她。她回答说:“我十二岁了,明年就要去寄宿学校了。”
“那你是难过还是高兴呢?”
“我得到了那儿才知道。我觉得我不是特别喜欢这里,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了。”她补充道,“我想您最好现在就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