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波洛坐在位于伦敦的公寓里,房间四四方方,他的椅子四四方方,对面的壁炉也同样四四方方。然而,摆在他面前的那些东西却不是方形的,而是难以描述的奇形怪状。如果单个仔细看,哪一个在这个理智的世界里好像都看不出有什么用处。这些东西的存在似乎不可能,很离谱,完全是个意外。当然了,事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其实,如果给这些东西一个正确的评价的话,每一件都会在特定的空间里有它特定的位置。如果在特定的空间里按特定的位置把它们组合起来,它们不仅有意义,而且还能组成一幅图画。换言之,赫尔克里·波洛正在玩一幅拼图游戏。
他低头看着一处几乎不可能填上去的长方形空白。他发现拼图游戏是个使人精神放松、心情愉悦的东西,因为它可以化杂乱无章为井然有序。他想,这与自己的职业有相似之处。玩这种游戏,人们要面对各种千奇百怪以及未必可能的事实,表面看起来彼此可能毫无关联,但把它们组合成一个整体之后,各部分就会各就其位。他娴熟地拿起不太可能的深灰色的一片儿,把它拼进蓝色的天空中。这时他才发现,这一片儿原来是一架飞机的一部分。
“对了,”波洛喃喃自语,“就该这么做。这一块不可能,那一块不可能,那些看似有道理的却又填不上去;所有这些一片一片的都有指定的地方。一旦拼接完成,好啦,就大功告成。一切都清清楚楚。一切都——按当下时髦的话来说——尽在图中。”
紧接着他又飞快地拼进三块儿:一块儿是尖塔的一部分,一块儿看上去像是带条纹的遮阳棚的一部分,实际上却是猫背的一部分,最后一块儿是颜色由橘黄突然变为粉红的落日的一部分。
若是目标明确,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赫尔克里·波洛自言自语道。但问题就在于不知道目标是什么,所以才会到处碰壁。他焦急地叹了口气,目光从眼前的拼图飘向壁炉另一侧的椅子。不到半小时前,布兰德警督就坐在那儿喝了茶,吃了松脆饼(方形的松脆饼),话语里透着悲伤。他是来伦敦处理警事公务的,办完公事顺便来拜访波洛先生。他说,想知道波洛对案情理出了什么头绪,之后就阐明了自己对案情的看法。对于布兰德警督说的每一点,波洛都同意。波洛觉得,布兰德警督已经对这件案子做了非常公正的调查。
纳斯庄园发生的谋杀案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将近五个星期了。五个星期以来,案情没有任何进展,调查结果也被否定。斯塔布斯夫人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布兰德警督认为,斯塔布斯夫人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波洛认同他的看法。
“当然,”布兰德警督说,“尸体可能还没有被冲上岸。一旦落入水中,情况就很难说了。但也可能仍会找到,不过那时就已经很难辨认出来了。”
“还有第三种可能。”波洛说。
布兰德点了点头。
“其实,”他接着说,“我也这么想过。实际上我一直这么认为:尸体就在那里——在纳斯庄园里,藏匿在我们意想不到的一个地方。实话说,完全有这个可能。那么大的一栋老庄园,那么大一片地方,有些角落你压根儿就想不到——你永远都想不到会有那种地方。”
他停了下来,沉思了片刻,接着说:
“前几天我去了一幢房子,他们修建了一个防空掩蔽棚,你知道,就是大战期间,自己在花园里修建的那种粗制滥造的东西,离着房子不远,有一条路通向房子的地下室。战争结束后,棚子塌了,他们就在那里堆起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土丘,类似于假山。现在走进花园,你绝不会想到那块儿地方曾经是个防空掩体,地下还有个房间。那里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有一座假山,而且在地下室的酒桶后面一直都有一条通道通向里面。我的意思是,那样一种建筑,有个通向某个地方的通道,外人是不会知道的。难道说在宗教迫害时期真的存在教士藏身用的地窖?
“不可能,至少那个时候肯定没有。”
…
“对,的确有可能,”波洛说,“是的,绝对有这种可能。如果这种可能性成立的话,接下来就是——谁会知道?我想,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吧?”
“肯定都知道。当然,这会把德索萨排除在外。”警督看上去不太满意,他仍然对德索萨抱有怀疑。“如你所说,住在别墅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仆人或者家庭成员在内都有这个可能。不过,仅在别墅里临时过夜的人可能性会小一些,从外面进来的人,比如莱格夫妇就更没有可能了。”
“如果说有人肯定了解这件事,而且还会回答你的问询的话,那么这个人就非弗里亚特太太莫属。”波洛说。
他想,纳斯庄园里的事儿没有弗里亚特太太不知道的。她知道很多很多……弗里亚特太太当时立刻就认为海蒂·斯塔布斯已经死了。在玛琳和海蒂·斯塔布斯死亡之前,弗里亚特太太就认为这个世界是非常邪恶的,这个世界上的人也同样如此。波洛苦苦思索着,弗里亚特太太是了解整个案情的钥匙。但波洛想,要让弗里亚特太太这把钥匙打开解谜的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见过那位夫人几次,”警督说,“非常友善、随和,而且好像对于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感到苦恼。”
是不能还是不会?波洛想。布兰德可能也同样这么想。
“有一种女人,”他说,“是无法强迫的。恐吓、劝说或者欺骗都不顶用。”
波洛想,的确,强迫、劝说或者欺骗对弗里亚特太太都没有用。
警督喝完茶,叹了口气就离开了。波洛拿出拼图游戏以缓解心中的怒气。他很恼火,既生气又十分羞愧。奥利弗夫人请他——赫尔克里·波洛——来解开谜团。她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有地方出了岔子。她信心满满求助于赫尔克里·波洛,第一次是相信他会阻止意外发生,但他没有做到;第二次让他找出杀人凶手,他也没有做到。他现在身处一团迷雾之中,迷雾时不时就会遮挡住透进来的光线。有时,至少在他看来,好像已经看到了亮光,但每次又失之交臂。对于他看到的,哪怕是一瞬间的亮光,他都没能判断出其价值所在。
波洛站起身,走到壁炉的另一侧,把警督坐过的椅子与自己的椅子摆成一个几何角度,然后坐下来。波洛刚才玩的是彩木和纸板拼图,而现在注意力转到了谋杀问题上。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整齐地写了几个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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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爵士和吉姆·沃伯顿不在作案现场,所以根本不可能是杀害玛琳·塔克的凶手。而奥利弗夫人出现在作案现场还是有可能的,波洛空了一行,添加了她的名字。他还添加了马斯特顿太太的名字,因为他不记得在四点到四点四十五之间看到过马斯特顿太太出现在草坪上。他还写了管家亨登的名字,不过他并不是真正怀疑这个敲铜锣的黑发艺术家,更多可能是因为奥利弗夫人在寻凶游戏中给管家塑造了一个邪恶的形象,他还写下了“穿着海龟印花衬衫的男孩儿”,后面标出一个问号。波洛接着笑了笑,摇了摇头,从外套的翻领上取下一枚别针,合上眼,在笔记本上戳着。他想,这种方法和其他方法一样好。
别针扎到最后一行文字时,波洛很生气,这当然是有缘由的。
“我真是个傻瓜,”赫尔克里·波洛责骂自己,“穿海龟印花衬衫的男孩儿和这件案子能有什么关系?”
但波洛也明白,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就把这个神秘的人物写进名单的。他再次回忆起那天在怪建筑坐着时的场景,那个男孩儿一看到他,脸上就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小伙子年轻帅气,但他的表情让人感到不舒服—— 一张傲慢冷酷的脸。他来这里肯定有所企图。他可能本来是要去见某个人,但那个人他不能或是不希望通过正常的方式见到。这是个不想引人注目的约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勾当,或许和谋杀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关联。
波洛继续思索着。男孩儿住在青年旅舍,也就是说,他最多可以在附近待两个晚上。他难道只是碰巧走到那里?只是来英国游玩的一个普通的年轻学生?还是另有目的,来见某个特定的人呢?在游园会那天可能已经有了一次邂逅——完全有这个可能。
我掌握的信息太多了,赫尔克里·波洛自言自语道。我手里有太多、太多的拼图卡片儿。对付这种案子我一向有办法——但现在我的角度肯定错了。
他把笔记本翻了一页,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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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考虑到了这一点。布鲁伊斯小姐理应自己想到给那个女孩儿送蛋糕和果汁饮料。但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为什么要撒谎说是斯塔布斯夫人让她这么做的呢?难道是因为布鲁伊斯小姐到船库时已经发现玛琳死了?除非布鲁伊斯小姐自己是凶手,否则这种情况不合情理。因为她并没有紧张害怕,她也不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要是她发现那个女孩儿死了,她肯定会立刻报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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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写下的两个问题思忖了一会儿,隐约感到字里行间,有些指向事实的线索他还没有注意到。思考了四五分钟后,波洛又写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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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说法是假的。他回想起那天用早餐时的场景。乔治爵士和斯塔布斯夫人似乎实在没有理由假装惊讶,而且后者还有些惊慌失措,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察觉到。他看不出这么做能有什么目的。但是,假如艾迪安·德索萨撒了谎,他为什么要撒谎?是为了给人留下他的来访已经众所周知并受到欢迎的印象吗?这也有可能,但这种说法很牵强。没有证据显示他曾经写过这么一封信,或是有人收到过这封信。难道是德索萨为了表明自己的善意——以便让自己的来访更加自然甚至备受期待?而且,乔治爵士的确友善地接待了他,哪怕并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