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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又开了,约翰逊上校抬起头来,一时间他以为进来的是哈里·李,直到来者走进房间,他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是斯蒂芬·法尔。
“请坐,法尔先生。”他说。
斯蒂芬坐下了,冷静机敏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他说:“恐怕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过,请你们随便向我发问,一切你们觉得可能有用的事。也许我最好先解释一下我是谁。我父亲,埃比尼泽·法尔,是西米恩·李以前在南非的合伙人。我说的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他顿了一下。
“我父亲跟我讲了很多西米恩·李的事,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和我父亲一起发了笔大财,西米恩·李带着一笔钱回了家,而我父亲干得也不错。我父亲总对我说,来这个国家一定要来拜访李先生。有一次我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可父亲对此一笑置之。他说:‘所有经历过我和西米恩所共同经历过的事的男人,都不会把对方忘掉的。’哦,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今年是我第一次来英格兰,我想最好听从父亲的建议,来拜访一下李先生。”
他淡淡地一笑,接着说下去。
“到这儿的时候我稍微有点儿紧张,但事实上我根本没必要紧张。李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坚持让我留下来,和他的家人一起过圣诞节。我怕会打扰他们,可他根本不许我推辞。”
他又非常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他们都对我非常好——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感到非常难过。”
“你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法尔先生?”
“我昨天到的。”
“你今天见过李先生吗?”
“是的,今天早上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那会儿精神很好,非常渴望听到关于人和其他地方的事。”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的。”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保险箱里放着些未经切割的钻石?”
“没有。”
赶在他人开口之前,他又加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起盗窃杀人吗?”
“这个我们还不确定。”约翰逊说,“说到今晚发生的事情,能告诉我们你当时在干什么吗?”
“当然可以。女士们离开餐厅之后,我待在那儿又喝了杯葡萄酒。接着我意识到李家的人有家事要谈,而我在那儿妨碍了他们,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你去干什么了?”
斯蒂芬·法尔靠在他的椅背上,食指抚摸着下巴,回答的声音很呆板。
“我——呃——去了一个铺着镶花木地板的大房间,应该是舞厅之类的地方。那儿有一台留声机,还有舞曲唱片,我放上了一些唱片。”
波洛说:“也许,很可能,有什么人也到那儿去和你共舞?”
斯蒂芬·法尔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答道:“确实很可能,是的。人总会心怀期待。”
说完他直率地咧开嘴笑了。
波洛说:“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非常漂亮。”
斯蒂芬应道:“她是我来英格兰后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来了吗?”
斯蒂芬摇摇头。
“我在那儿听到了喧闹声,于是来到大厅,飞快地跑上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帮哈里·李砸开了门。”
“这就是你所能告诉我们的一切了?”
“恐怕就只有这些了。”
赫尔克里·波洛向前探出身子,柔声道:“但我认为,法尔先生,你应该还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
法尔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能告诉我们一些在此案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你说你父亲经常对你说起他,那你父亲是怎么描述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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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法尔回答得很慢。
“我想我明白你在暗示什么。西米思·李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嗯,我想你希望我实话实说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首先,我不认为西米恩·李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公民。倒不是说他是个坏蛋,只是他总游走在法律边缘。关于他的品行,我说不出什么好话,尽管他很有魅力,可以说非常迷人,而且他难以置信地慷慨。走了背运的人去求助于他,没有一个人空手而归的。他喝一点儿酒,但不过量,对女人们很有吸引力,也很有幽默感。另一方面,他记仇的能力也强得可怕。俗话说大象是仇不忘,你也可以这么说西米恩·李。我父亲给我讲过好几件事,关于他如何等上好几年,终于报复了曾经坑过他的人,就此扯平。”
萨格登警司说:“这种事两方都不清白。法尔先生,我想你并不知道具体有谁在那儿被西米恩·李狠狠地坑过一把吧?过去的事情中,有可以解释今晚发生的这起案子的吗?”
斯蒂芬·法尔摇摇头。
“他有仇人,这是当然的,像他那样的男人,一定有过。但我并不知道什么具体的人或事。除此之外,”他眯起眼睛,“我了解到——事实上,我去问了特雷西利安——今晚没有任何陌生人靠近过这幢房子。”
赫尔克里·波洛说:“除了你之外,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突然转向他。
“噢?原来是这样的啊?怀疑家里面的陌生人!不过你们找不出那类事情的。没有西米恩·李搞垮了埃比尼泽·法尔,埃比的儿子便来为父亲报仇这样的事!不,”他摇摇头,“西米恩和埃比尼泽从没针锋相对过。我到这儿来的原因,就是刚才告诉过你们的,纯粹是出于好奇。此外,我想留声机是个很好的不在场证明,和其他证据一样好用。我一刻不停地换唱片——肯定有人听到声音了。一张唱片的时间绝对不够我冲上楼去的——走廊连起来无论如何也有一英里长——更何况还要割断老人的喉咙,洗去血迹,在其他人跑上去之前回来。这想法太可笑了!”
约翰逊上校说:“我们并没有暗示说是你干的,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说:“我非常不喜欢赫尔克里·波洛先生说话的口气。”
“这……”赫尔克里·波洛说,“可太不幸了!”
波洛亲切地冲他微笑着。
斯蒂芬·法尔则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约翰逊上校马上打圆场。
“谢谢你,法尔先生,目前这样就行了。不过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幢房子。”
斯蒂芬·法尔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房间,无所顾忌、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
等门在他身后关上,约翰逊说:“来了个未知数X。他说的故事听起来挺坦诚的,但他仍然是匹黑马。他可能就是来偷那些钻石的——然后编了个故事好让自己混进来。你最好弄到他的指纹,萨格登,看看他有没有案底。”
“我已经弄到了。”警司干巴巴地笑着说。
“好样的,不会放掉任何事。我想你已经查过所有明显的线索了?”
萨格登警司掰着指头核对。
“核查电话——来电时间等情况;调查霍伯里,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谁看见他走了;检查所有出入口;简要地调查所有工作人员;调查每位家庭成员的财务状况;联系律师,调查遗嘱的事;搜查整幢房子,寻找武器和染血的衣服——还有钻石可能藏在哪儿。”
“我想已经面面俱到了。”约翰逊上校赞许地说,“你还有什么建议吗,波洛先生?”
波洛摇摇头,说:“我觉得警司调查得非常彻底。”
萨格登沮丧地说:“在这幢房子里寻找钻石,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装饰品和小摆设。”
“肯定有很多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波洛表示同意。
“你真的没有什么建议吗,波洛?”
上校看上去有点儿失望——就像发现自己的狗拒绝玩游戏了一样。
波洛说:“你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吗?”
“当然,当然。”
同时,萨格登警司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方式?”
“我想,”波洛说,“和这个家的成员们——经常地、频繁地——谈话。”
“你是说想再对他们进行一次问讯?”约翰逊上校问,有些迷惑。
“不不,不是问讯——是谈话!”
“为什么?”萨格登问。
赫尔克里·波洛有力地摆了摆手。
“关键点都藏在语言中!如果一个人一直在讲话,他便会不可避免地说出真相!”
萨格登说:“你认为有人在说谎?”
波洛叹了口气。
“亲爱的,每个人都说了谎——但就像那个英国助理牧师的鸡蛋一样,有好有坏(注:出自一八九五年英国的幽默周刊杂志《笨拙》(Punch)上记载的一则故事:一个胆小的助理牧师与主教共同进餐时分到一只坏了的蛋,他却说这个蛋还有一部分是好的。)。我们要把无害的谎话和关键的谎言区分开。”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说:“但这件事依旧令人难以置信。这儿有一个异常冷酷残忍的杀人凶手,而我们都有哪些嫌疑人呢?阿尔弗雷德·李和他的妻子——都是知书达理、安静祥和的好人。乔治·李是国会议员,有脸有面的大人物。他的妻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摩登女郎。戴维·李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家伙,他弟弟哈里证实他见了血就受不了。他妻子看起来是一个通晓事理的好女人——但平凡无奇,然后就剩那个西班牙外孙女和从南非来的男人了。西班牙美人脾气很暴躁,可我不认为那个迷人的女郎会冷血地割断老头的脖子,尤其是事实表明她最有理由让他活着,至少要等他立完新遗嘱。斯蒂芬·法尔有可能。换句话说,他可能是一个职业骗子,为了钻石来到这儿,但被老人发现了,于是法尔割断了他的喉咙好让他永远沉默。很可能是这样的,用留声机作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
波洛摇摇头。
“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比较一下斯蒂芬·法尔先生和老西米恩·李的体格吧!如果法尔决定杀了那个老头,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解决。西米思·李不可能站起来反抗他。有人会相信那个脆弱的老人,和那个魁梧的小伙子搏斗了好几分钟,还弄翻了椅子、打碎了瓷器吗?想想都觉得太荒唐了!”
约翰逊上校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说,“杀死西米恩·李的,是一个更加瘦弱的男人?”
“或者一个女人!”警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