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等到明天,当天下午就有人把我们拉回哈德曼案件中了。此人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破门而入,旋风一般卷了进来,搅扰了我们清静的午后时光。来者是薇拉·罗萨科娃女伯爵,她一身黑貂皮(只有英国六月的天气才那样寒冷),帽子上插满羽毛,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是波洛先生吗?你都做了什么?你居然指控那个可怜的男孩?这真无耻,太不体面了。我了解他,他是个胆小鬼,是个傻瓜蛋,但他绝不会偷东西。他帮了我很大忙,我能袖手旁观看他被人欺负吗?”
“夫人,请告诉我,这烟盒是他的吗?”波洛举起那个黑色云纹绸烟盒。
伯爵夫人停下来仔细看了一眼。
“对呀,是他的,我太知道了。那又怎么样?你是在房间里找到的吗?我们都在那儿。我想就是那时候他落在那里的。哼,你们这些警察比苏联人还坏……”
“那么这是他的手套吗?”
“我怎么会知道?手套都是一样的。你们拦不住我——你们必须放过他,还要替他恢复名誉。那是你们应该做的。我会卖了我的珠宝,给你很多钱。”
“夫人——”
“就这么说定了?好了好了,不要再争了。这男孩可怜兮兮地来找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我会救你,’我告诉他,‘我会去找这个人的——这个魔鬼,这个凶神。这事你就交给薇拉吧。’好吧,咱们一言为定,我走了。”
她闯入时非常无礼,离开时同样嚣张,就那么旋风般卷出房间,留下一股刺鼻的外国香水味道。
“这是什么女人啊!”我大声说,“她穿的什么毛皮啊!”
“哦,可不是吗,女人和毛皮都是俄国的,如假包换,假伯爵夫人会有真毛皮吗?说个笑话而已,黑斯廷斯……不,据我看,她倒的确是俄国人。嗯,嗯,看来伯纳德少爷去找她诉苦了。”
“那个烟盒是他的,我想知道那只手套是否也是他的。”
波洛笑着从衣兜里掏出另一只手套,放在第一只手套旁边。毫无疑问,两只是一副。
“你从哪儿弄到第二只的,波洛?”“就在伯里街那个大厅里的桌子上,和手杖放在一起。帕克先生的确是个粗心大意的年轻人。好吧,我的朋友——我们要把事情做得周全一些,哪怕是意思一下,我们也要去公园街拜访一下。”
我义不容辞地陪着我的朋友去了。约翰斯顿不在家,但我们见到了他的私人秘书,并得知约翰斯顿不久前从南非来,以前从未踏足英国。
“他对宝石很有兴趣,对吗?”波洛斗胆问了一句。
“不如对开采金矿的兴趣大。”秘书笑道。
会面结束后,波洛离开他家时似乎有了什么想法。那天深夜,我吃惊地看到,波洛在认真钻研一本俄语语法书。
“天哪,波洛!”我叫道,“你学俄语是为了用伯爵夫人的语言和她交谈吗?”
“她肯定不想听我说英语,我的朋友!”
“但众所周知,波洛,贵族出身的俄国人肯定都会说法语,不是吗?”
“你真是博学啊,黑斯廷斯!好吧,那我就不费脑筋去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俄语字母了。”
他动作夸张地将书扔在一旁,这并没有让我满意,因为我看到他两眼放光,那是一种我很熟悉的得意表情,显然他已经有了某种收获。
我灵机一动,“你怀疑她不是真的俄国人,想要考考她?”
“啊,不不不,她的确是俄国人没错。”
“嗯,那就是——”
“如果你真想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领悟的话,黑斯廷斯,建议你读读这本《俄语入门》,非常有用。”
说完他就笑了,不肯再多说。我从地上捡起那本书,好奇地翻阅着,但仍然一头雾水,不知道波洛说的有用之处在哪里。
第二天早晨,没有任何新情况发生,但我的小个子朋友似乎并不在意。早饭时,他宣布自己打算饭后就动身去拜访哈德曼先生。在他家里,我们见到这个交际场上长袖善舞的老狐狸,显得比前一天平静多了。
“噢,波洛先生,有什么消息吗?”他急切地问。
波洛递给他一张纸。
“这就是偷珠宝的人,先生。要我把这些事交给警方吗?还是你更希望由我来追回珠宝而不要警方介入?”
哈德曼先生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张纸,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说话能力。
“太出乎意料了。我当然不愿意弄出丑闻,那就全权委托你处理了,波洛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谨慎的。”
我们招来出租车,波洛让出租车开到卡尔顿饭店,到了那里,我们要求见罗萨科娃女伯爵。很快我们就被领到楼上伯爵夫人的套房。她穿着一件俗不可耐的长袍,张开手臂迎接我们。
“波洛先生,”她喊道,“你做到了,是吗?你为那个可怜的孩子洗脱了罪名,是不是?”
“伯爵夫人,你的朋友帕克先生绝不会被逮捕的。”
“啊,你这小个子能力过人,真是棒极了!而且办得这么利索。”
“是这样吗?”
“因此,夫人,如果你能立刻把它们交给我,我将不胜感激。很不好意思这么催促你,但我让出租车在下面等着呢——万一需要我去苏格兰场跑一趟呢。我们比利时人可是很节俭的,夫人。”
伯爵夫人已经点燃了一根烟,有那么片刻时间,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吐着烟圈,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波洛。然后她哈哈一笑,起身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丝质手包。她轻轻地将它扔给波洛,轻描淡写地说:“与你相反,我们俄国人可是挥霍无度的。可惜的是,要挥霍就得有钱。你不用看了,都在里面。”
波洛站起身。
“恭贺你,夫人,你一点即通,而且当机立断。”
“啊!那是因为你的出租车在等着你,我还能怎么样呢?”
“你真有风度,夫人。你在伦敦还要待很长时间吗?”
“恐怕不会了,都是因为你。”
“请接受我的歉意。”
“也许,我们还会在别的地方见面。”
“我也希望如此。”
“可我——不希望,”伯爵夫人嫣然一笑,“我是在向你表示敬意,在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是我不敢见的。再见,波洛先生。”
“再见,伯爵夫人。啊!请原谅,我差点忘了,请允许我归还您的烟盒。”
他鞠了一躬,把我们在保险柜里发现的那只黑色云纹绸小烟盒递给她。她若无其事地接过去,只是眉毛一动,低声说:“好的。”
“这个女人真是非同小可!”我们下楼的时候,波洛眉飞色舞地说,“我的天!她真是胆识过人!既不争辩,也不抗议,一句废话没有,更无半点虚张声势。她眼睛一扫,就看清局势,做出了决断。我告诉你,黑斯廷斯,一个女人如果能那样面不改色地面对失败,就那么一笑了之,会成就大事的。这人很危险,她有胆有识,她——”他重重地绊了一跤。
“如果你走慢点,看着脚底下,就不会摔跤了。”我放了几句马后炮,继续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伯爵夫人的?”
“我的朋友,是手套,加上烟盒——我们可以称之为双重线索——让我起了疑心。伯纳德·帕克有可能会丢落这只或是那只,但不可能同时丢落两样东西。那岂不是粗心得太离谱了。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人要陷害帕克,现场放一个物品就足够了,或者放手套,或者放烟盒,放两个就太离谱了。从中我推断出,这两样物品中有一个不是帕克的。开始我以为香烟盒是他的,手套不是。但当我发现另外一只手套时,就恍然大悟了。那么烟盒是谁的呢?很明显,它不会是朗科恩女勋爵的,首字母不对。那会不会是约翰斯顿的?除非他在这儿用的是假名。我和他秘书谈话后,也消除了疑问,他对自己老板的过去直言不讳。顺理成章,接下来就是伯爵夫人,想必她从俄国带了些偷盗的珠宝过来,她只要把这些宝石从底座上卸下来,失主就很难辨认出来了。再者,从客厅里拿一只帕克的手套塞进保险柜,还有比这更简单的栽赃手法吗?当然了,她没想到自己的烟盒也会落在那里。”
“要是烟盒是她的,那上面为什么是字母‘BP’?伯爵夫人的首字母应该是VR。”
波洛宽宏大量地微微一笑,“说得对,我的朋友。不过在俄文字母表里,B是V而P是R。”
“嗨,谁能猜到这个奥妙呀,我又不懂俄语。”
“我也不懂,黑斯廷斯。所以我就买了那本小书,还敦促你也去研究它。”
他叹息了一声,“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有一种感觉,我的朋友,一种确凿无疑的感觉,我还会再碰上她。但我不知道将会在什么地方。”(注:此人物后出现在《四魔头》中。新星出版社即将出版。)
imwpweb.com😩更专业的主题插件生产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