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凯特林从冯·阿尔丁的公寓里出来之后,在走廊里冒冒失失地撞到了一位女士,他赶紧道歉,那位女士莞尔一笑,接受了他的歉意。她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和一对盈盈的灰色眼睛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同岳父谈话时,他虽然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一个人吃过午饭后,他皱了皱眉,便来到一栋豪华的住宅,那里面住着的便是舞蹈演员米蕾了。一个衣着整洁的法国侍女笑容满面地接待了他。
“您先请进吧,先生,小姐正在休息呢。”
侍女把他引到一个有着东方陈设的长长的房间里,对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米蕾正躺在卧榻上,身边摆满了琥珀色的靠垫,这些同她那赭色的肤色十分相称。这位舞蹈演员长得非常娇媚动人,尽管在黄色面纱下的脸庞有着些许的憔悴,但也自有一种迷人的诱惑力。她妩媚地朝德里克·凯特林笑了笑。
凯特林吻了她一下,坐到了椅子上。
“你刚刚在做什么呀,宝贝?我猜你才起床?”
她那橘红色的唇边现出一丝微笑。
“不,”舞蹈演员回答道,“我刚刚在工作呢。”
她那细长而白皙的手指向一架钢琴,那上面杂乱无章地堆着很多乐谱。
“阿姆布罗泽刚刚在这儿,他为我弹了首新歌剧的曲子。”
凯特林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对克劳德·阿姆布罗泽及其舞剧《贵族琼特》都不是很感兴趣。米蕾也是如此,她对此的全部兴趣也只在她所演的这个剧的主角安妮塔身上。
“那舞蹈实在是太美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将把我所有的热情倾注于此。我要浑身佩戴着珠宝来跳这支舞,哦,这简直太棒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我的朋友,昨天在邦德大街我看到一颗珍珠,一颗特别迷人的黑珍珠。”
她很讨人喜爱地看着他,停了下来。
“我亲爱的姑娘,”凯特林说,“现在跟我说黑珍珠已经完全没有用了。此刻,我的钱袋已经彻底空空如也。”
听见这话,她立刻坐了起来,睁大了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他。
“你说什么,德里克?发生了什么事?”
“我那尊敬的岳父大人这次下了狠心,”凯特林说,“他准备要与我做个彻底的了断。”
“什么?”
“换句话说,他要让我的妻子同我离婚。”
“太愚蠢了。”米蕾说,“她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德里克咧嘴笑了笑。
“多半是为了你,我的心肝儿。”他说。
米蕾耸了一下肩膀。
“就是这样才说她愚蠢。”她下结论道。
“实际上也的确太傻。”德里克附和着。
“你准备怎么应对呢?”她问道。
“我的心上人啊,我能怎么办呢?一方是家财万贯的百万富翁,一方是债务满身的我。不用再多说,就知道哪方将会占上风。”
“这些美国人总是不走寻常路。”米蕾说,“看来你的妻子也并不爱你。”
“好吧,”德里克说,“可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她满腹疑团地看着他。他凑近她,抓住她的双手。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在你离婚后——”
“是的,”凯特林说,“在我离婚后,那些债主一定会像饿狼扑向羊羔般扑向我。我是如此爱你,米蕾,你难道准备抛弃我吗?”
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我很爱慕你,这点你是知道的,德里克。”
他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她的闪躲。
“好吧,事情就是会这样发展,不是吗?你还是会离开我,大难临头各自飞。”
“噢,德里克!”
“少来这一套!”他粗暴地说,“那时你就会抛弃我,不是吗?”
她耸了一下肩。
“我非常喜欢你,我的朋友……真的,我是爱你的。你的确很迷人,是位可爱的小伙子,但对于我来说不切实际。”
“所以说你只是有钱人的奢侈品吗?这就是你想说的?”
“如果你愿意那样理解的话。”
她往后一仰,又缩回那堆枕头里。
“然而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德里克。”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站在那儿往外呆望了一会儿。这时,舞蹈演员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背影。
“你在想什么呢?我的朋友。”
他扭头,越过自己的肩膀,冲她咧嘴一笑,这个诡异的笑容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此时此刻,我正在想一个女人,亲爱的。”
“一个女人,嗯?”
米蕾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她在此刻能够了解的信息。
“你正在想另一个女人?是吗?”
“噢,别紧张,只是想象中的一幅肖像画而已。一幅名为‘灰色眼睛的女士’的肖像画。”
米蕾严厉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她的?”
德里克·凯特林笑了,这笑声里满是嘲笑和讽刺。
“我是在萨伏依酒店的走廊里遇见的这位女士。”
“很好!那她说什么了?”
“根据我的记忆,我说:‘对不起’,然后她答:‘没关系’。类似这些内容的话。”
“然后呢?”舞蹈演员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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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林耸耸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个邂逅到此结束了。”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懂。”米蕾总结道。
“这位长着灰色眼睛的女士,”德里克喃喃地沉思道,“她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为什么?”
“她也许会给我带来不幸,女人给我带来的总是不幸。”
米蕾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向他,用长长的、像蛇一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你这个笨蛋,德里克。”她喃喃地说,“你真的太笨了,你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伙子,我非常喜欢你。但我不能忍受贫穷,是的,这点是确凿无疑的。现在听我说,这一切都非常简单。你必须要同你的妻子和好。”
“但恐怕实施起来有难度。”德里克不动声色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不明白。”
“主要问题在于冯·阿尔丁,亲爱的,跟他打交道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绝对会坚持到底的人。”
“我听说过他,”女演员点头说道,“他非常富有,是吗?几乎是全美国最有钱的人了。几天前,他在巴黎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石,那颗被称为‘火焰之心’的宝石。”
凯特林没有作答。女演员继续沉浸在她对宝石的憧憬里:
“那是多漂亮的一枚宝石啊,它应该属于像我这样的女人。我爱珠宝,德里克,它们如此诱人,总是在对我细语着什么。噢,想想吧,能戴上一枚如同‘火焰之心’一样的宝石。”
她轻叹一口气,又回到现实中来。
“你肯定不明白这些事情,德里克,你是个男人。我猜冯·阿尔丁很可能把这些宝石给了他女儿。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吧?”
“是的。”
“如果冯·阿尔丁死了,她将继承所有的遗产,她会成为一个非常有钱的女人。”
“她已经很有钱了。”凯特林慢悠悠地说,“结婚的时候她爸爸给了她几百万美元。”
“几百万?真是一笔巨款。如果她突然身亡,嗯,那这些钱岂不是都成为你的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是这样的。”凯特林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她还没有立遗嘱。”
“我的上帝!”女演员说道,“如果她死了,那岂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
一阵沉寂过后,凯特林大笑起来。
“我喜欢你这种简单而又切实的想法,米蕾,但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我妻子的身体非常健康。”
“好极了!”米蕾说,“可是万事都有意外啊。”
他一言不发地死盯着她。
她继续往下说。
“但你是对的,我的朋友,我们不能总是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现在,我的小德里克,最重要的是要阻止你的妻子同你离婚,一定要让她放弃这个想法。”
“她要是不放弃呢?”
米蕾眯起眼睛。
“我想她会放弃的。她不会是那种喜欢将私生活暴露给公众的人,在她的身上有那么一两个小故事,她肯定不希望她的朋友们在报纸上读到这些轶闻。”
“你指的是什么?”凯特林严肃地问道。
米蕾仰面大笑起来。
“当然了!我说的是那位自称罗歇伯爵的男人,这个人我很了解。请你不要忘记,我是个巴黎人。她结婚之前,那人可是她的情人,你不知道吗?”
凯特林气愤地抓住了她的双肩。
“这完全是无耻的捏造!”他说,“也请你不要忘记,你正在谈论的是我的妻子!”
米蕾显然有点吃惊。
“你们这些英国人啊,都是些怪物。”她抱怨道,“不过不论怎么措辞,事情都是一样的。那些美国人太冷血了,不是吗?也许我这样说能好听点儿,我的朋友,你的妻子在结婚之前曾爱恋过他,然后她的父亲插了一脚进来,用钱打发走了罗歇伯爵。这位可怜的小姐当时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但是最终还是屈从了父亲的意志。而现在,你肯定同我一样清楚,那就是事情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本月十四日她和他在巴黎还有一个约会。”
“这一切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凯特林质问道。
“我?我在巴黎有些朋友,亲爱的德里克,他们同这位伯爵非常熟悉。这一切事先都安排好了。她声称要去里维埃拉度假,实际上是要去巴黎见罗歇伯爵,至于他们在巴黎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是的,没错,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
德里克·凯特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懂了吗?”米蕾不怀好意地说,“如果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就能将她完全掌握在你的手心里。你能把她推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噢,天啊,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赶紧住口吧!”凯特林叫道,“闭上你那该死的嘴!”
米蕾笑着坐回到卧榻上。凯特林拿起帽子和大衣,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离开了这间公寓。女演员坐在卧榻上还在暗自发笑。她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非常满意。